流年砍柴煮字乡村碎片之土炕柿子醋糜子地散

渭北的冬天，向来寒冷刺骨，硕大的土炕，便给人以温暖。

麦苗眠冬，冰凌垂檐的冬日，乡间的土炕是农人日夜栖息的地方。热炕头上，男人对来年的希冀，在丝丝冒着的青烟里变幻出镰舞杈飞的丰收景象；女人，则在笸篮里刨捡对日月的憧憬；窗棂上的剪纸，影绰着鸡鸣狗叫，牛哞燕欢的场景，留着“苜蓿盖头”的小孩子，依旧不怕冷，叫嚷着要出去打落屋檐的冰凌来吃。

土炕是温暖的。它听过农人喜悦的切切交谈；看到过委屈的眼泪滴落；它曾经闻过炕桌上柿子酒的醇香，感受过酒曲子的悦耳和炕墙上报纸的墨香。它是农人在风雨飘摇和电闪雷鸣中温馨的港湾。

土炕是厚重的。它如一头静卧反刍的老牛，驮载着在炕沿屡跌屡长的少年经历沧桑，走向成熟；它看见过少妇揭去盖头后的羞涩和期待，感受过孕育的欢乐和分娩的痛苦。它能感知山野的草青草黄，谷穗的抽芽饱满。土炕的历史就是这一方农人的历史。

土炕是沉默的。它默默地走过千年，以一种博大和热烈的情怀承受身下柴草的炙烤，带给人温暖和温馨。它是泥土近身于人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散落在乡间塬埝下的土块，在农人的捶打过筛后，混入麦壳，在铁锨的翻搅和水的滋润中，变成松软而富有韧劲的泥，最后被方正的木模塑造出一块块整齐统一的“泥基”，晾晒在农闲下来的麦场里，经受日头爷的暴晒和风的干燥，日后便成为人身下结实的炕面。那些土泥又将这样的炕面以它的博大胸怀拥抱起来，一个炕就行成了。

刚刚盘起来的土炕是湿润而脆弱的，它需要连续三五天的大火烧烤，柴草便与它热烈拥抱并在 四射中香消玉殒。土炕大汗淋漓随之干燥凝固，而来自山坡或农田的草儿在与土炕的媾合中，变换成灰，将自己的身体心甘情愿地焚烧殆尽，将温暖传递给身体上面的土炕。

土炕与农人是那样的息息相关，在玉米拔节的夜晚，田野里传来生命膨胀的节律。而在土炕的怀抱里，新的生命正在孕育。在喘息和呻吟中，土炕见证了天地交合，阴阳相生。泥土的气息搅合在生命产生的过程里，赋予了新生命顽强的禀性和结实的体格，他们将和山上的草儿一起，经受风雨的袭击和烈阳的烧烤。先在土炕上摔打扑跳，再走进田野，与泥土为伍，进而变得刚强淳朴，憨厚自然而不做作。走过几十年的风雨，他们一代代又回归这土炕，在全身与泥土的紧密接触中，感受着泥土的芬芳，呼吸着泥土的气息，重新走进土的怀抱。

如今的乡村，已经很少能见到土炕了。精致的席梦思床伫立在地板砖铺就的房间里，看不到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烧炕的青烟，而远处田野里生命成长的微弱气息，被隔离在密不透风的高墙之外，屋内响起的是嘶哑的咳嗽和风烛残年的喘息。这些在泥土里成长起来的生命，依靠手中的拐杖，蹒跚在田野和土炕之间，传递着泥土的气息。土炕上生命诞生的过程不复重演，更多的生命产生在土炕之外的繁华所在，生命的产生变得简单随意，而新的生命却柔软脆弱，多愁善感，这是一种怎样的哀痛！

我想，那些嘶哑的咳嗽声，一定来自于土炕，他们一定是睡在土炕上的！他们没有能力再用沉重的腿脚丈量犁沟的深浅，便用枯瘦的身体坚守着最后的精神领地。——因为他们离不开土！

[柿子醋]

渭北沿山一带，多柿子树，树高叶大，四月开花。近鼻而嗅，黄白的小花，香甜中略带涩味。及至花落，小而青的果实便挂满枝头。八九月份，漫山遍野的柿子，恍如繁星，惹人怜爱。

柿子，味甘，性寒。《本草纲目》言：主通耳鼻气，清心肺热，化痰止咳；治肠胃不足，止口干。而用柿子做的醋，不但味美诱人，且助消化，去死肌，杀三虫。

婆是擅长做柿子醋的。山上的草木由绿色变为青黄，柿子也就成熟了，如一团团火，在坡梁和沟畔点燃。用柿子夹子夹折柿子，难免有落在硬地上摔烂裂缝的，这样便不能久放了。婆就将它们一一捡拾起来，镟去柿子把，擦净沾在上面的土和草儿，积攒在一个大瓮里。来年的夏季，那瓮柿子便长毛发酸。婆用一根长长的“搅醋拐拐”用力地搅拌，一瓮的柿子便化为稠稠的柿子浆了。

麦收了，天气越来越热。父亲挑着两个大抬笼，将两大笼用铡刀铡短的新鲜干净的麦秸草挑回家里，婆便把麦草倒入大老瓮里，躬着腰，一遍一遍地翻搅，直到粘稠的柿子浆均匀地吸附在麦草上，又用手压瓷实，盖上厚厚的青石板盖子，再用剩余的麦秸草把大瓮围拢起来，以保温发酵，方才歇手。

做醋的日子是要等七八天的，要等到发酵好的麦草散发出阵阵清酸的味道来。婆抬出一个瓦瓮，放在高高的大方桌上，里边填满发酵好的麦草，另一个空的线瓮放在地上。高处的瓦瓮，在靠近瓦瓮底的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孔，婆把一根高粱秆儿插在孔里，露出五六寸许，然后给瓦瓮里添水，水便顺着高粱秆渗流出来，一股细细的水线，在窗外透进的太阳下熠熠闪光。水滴在空瓦瓮里，清脆，如屋檐的滴水，引得瓦楞上的鸟儿常常伫立静听。

那时候，我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书包，箭一般窜进厨房，偷偷吮吸高粱秆上淌下的，如一根线细的醋水。最初流下的，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醋，并不很酸，但却比山泉里的水有味儿。常常就因为急切和不小心，弄掉了那高粱秆，醋水便顺着瓦瓮的壁流淌在地上。婆听不见流水的声音，就拧着小脚进来看，连说可惜，赶快捡起高粱秆 圆孔。我知道闯了祸，在婆转身叫骂的空儿，就一溜烟似的窜出门去。

在做醋的那几天里，婆每天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夜里流到瓦瓮里的醋水，用半个葫芦做成的瓢，再舀进高桌子上面盛着麦草的瓦瓮里。如此反复多天，高粱秆上淌下的便是清香味浓的真正的柿子醋了。而我偷偷地吮吸高粱秆的次数，也比以前多起来，醋水顺着我的下巴往下淌，就用手背一抹，再舔干净手背。那种感觉，直到如今，也难以名状。

婆一天天地老了，腿痛。村里的先生老汉说，柿子属木，木中生火，烧一锅醋，洗腿，能活血止痛。婆说，拿醋洗腿？柿子顶粮食呢，我舍不得。

那一年夏天，即将搭镰收割，婆走了，她没有吃上新麦。秋后的山野，柿子仍旧繁多，如霞似火地红。

从那一年起，我再也没有吮吸过那根高粱秆上流下的香甜的柿子醋了。

[糜子地]

站在这一丛小酸枣树边，满眼的乌绿，是叶子的颜色。米粒般的小黄花，已经随风飘落，遇雨流散。叶子底下，青青的小酸枣，挤在一起，如黄豆大。我摘下一颗，塞进嘴里，是一股青草味儿，还没熟。再过一个多月，就能尝到酸味了，再往后，到了九月，就红了，又酸又甜。

我挥起镢头，要挖了这挡路的酸枣刺，婆幽幽地说，草木没摇落，斧刀不入山啊。

婆就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两棵柏树下面。

远处的那片地，曾经是我家的自留地，地里种着糜子。

收过一料麦子，下一场透雨，这片地，就种糜子。糜子耐旱，但产量低。七月里，婆就坐在地边的大柿子树下，她的活路是赶麻雀，不准那些麻雀偷吃糜子穗。

每天的中午，我会送一碗饭给婆吃。婆一大早就来地里，要在这柿子树下，坐一天的。绕过一道梁，大老远，我就能看到她的背影。一袭粗布黑衣，唯有头顶的手帕，是白布做的，边上织着两道细细的蓝边。婆是爱干净的，那方手帕，在山风里摆动，看上去很白。

放下碗，我就吃“蛋柿”，一堆呢，是婆在树下边给我拾的。天旱，柿子的青果，就往下落，把儿就脱了，没有熟，却不涩。那些黑蚂蚁常常就钻在柿子下面的小窝窝里，绣一疙瘩，婆吹去那些贪吃的蚂蚁，用手帕裹起来，四角绑紧，放在柿子树下的石头上，等我来地里送饭时候吃。

吃完了柿子，我会爬上树，坐在树架上，痴痴地向山外远望，能看得见南山隐现的轮廓，我就不肯下来。

糜子的秆儿是甜的，我要吃，婆不许，说糟蹋一棵糜子，就少吃半个糜子面馍。

柿子树苍老的根，完 露在悬崖上了。一阵风吹来，树根上挂着一方手帕，我急急地赶过去——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共 019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土炕]这是一曲深情的赞歌，唱给那那在寒冷刺骨的冬季给予了农人温暖的土炕。在作者温润诗意的文笔下，那温暖、厚重、沉默的土炕，便有了灵动的生命力，它承载着农人的悲喜哀乐，它记录了农人的历史沧桑，它以博大胸怀带给人温暖和温馨，它给予了那些苍老的不再有能力丈量犁沟的深浅却离不开土的农人以最后的精神领地！[柿子醋]与其在说着关于柿子醋的制作过程和功效美味，毋宁说在借此怀念着那个做柿子醋的老人——婆。婆做醋的的一幕幕生动的场景，“我”贪婪偷偷地吮吸高粱秆中的柿子醋的憨态，伴随着清香味浓的柿子醋一起浸润着往昔的记忆，余香袅袅，沁人心脾。[糜子地]一袭粗布黑衣，唯有头顶的手帕是白布做的的婆坐在地边的大柿子树下赶在糜子地偷食的麻雀；在那儿柿子干落的青果被婆一一拾起，裹在四角绑紧的手帕留着“我”吃；吃完柿子的“我”爬上柿子树远望南山……这些过往，已成了一幅幅水墨画，深刻于作者的记忆，那么温馨，那么醉人。三篇文章，如同大家工笔素描的水墨画，历经岁月沧桑依然美丽温馨，触动人的心扉。力作，荐阅。【：风逝】【江山部精品推荐01 021 04】

1楼文友：201 - 19: 4:11 问好野水老师，新年快乐！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楼文友：201 - 12:42:5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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