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庄的记忆原创
在人生的记忆里,总有一些刻骨铭心,历久弥坚。譬如童年情趣,少年情殇,青春爱恋,乡思亲情。在我的记忆中,总忘不了家乡的土疙瘩、高峻的山、清澈的水,忘不了家乡的牛哞、马嘶、狗吠、鸡鸣,还有袅娜的炊烟、漆黑的土灶和老屋里的石磨。
石碾究竟诞生于何年何代,我没有进行过考证,但它在人们面前消失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甚至更短。几百年、几千年来,它曾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一时,它为了人类的生存确实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点儿,我想是不容我们置疑的。
石磨通常在掌灯时分转起来,咯吱咯吱转响农村的生活,转响一家人的深情厚意。石磨的咯吱声,是最动听的音乐,是心中流淌不尽的河。
石碾由碾盘、碾砣和碾架三部分组成,碾盘,盘之故圆形,平板石材,四围有护沿,碾盘的中央即碾砣,碾砣像打场用的碌碡,但与碌碡质地不同,多为大青石制作,沉重;碾架是由四根方木做成的方框子,对木头的硬度要求很高,多使用木质细腻、硬度大的槐木、桑木等。碾盘中间凿穿,安一根圆木插在碾架内侧;碾砣两边中间各有深深的窝,用于含碾架上用于制动的铁棍。推碾子的时候,只要在碾架后方绑上一根碾棍,人就可以轻松地把石碾向前推了。
推碾、拉磨一般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一个负责驱赶,添加粮食、扫碾、扫磨;一个负责筛箩。箩分粗箩、细箩、好面箩,用木楦、箩床把箩架起来,一箩一箩筛面,筛过再添到碾磨上。推的时候,按照程序,一遍一遍地推,一小簸箕一小簸箕地添;大概需要循环往复十二、三遍,推得只剩糠糠皮皮,才算完工。
余生也晚,没赶上推碾子拉磨的日子。小时候,每到吃午饭或者吃晚饭,喜欢捧着个大瓷碗,坐在石碾的边沿之上,一边大口大口地扒着碗里的饭,一边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拉家常,嘻嘻哈哈一阵子,童趣无限,笑语如珠,在石碾的边沿蹦撞着,吃完饭之后,还热热闹闹打闹一阵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就静静的坐在石碾边,听老人们讲故事,一直到月明星稀,静夜微凉,我们依然舍不得离开,困了,就歪在石碾上,呼呼大睡一阵子。
那时,总觉得推碾好玩,每次放学路过时,只要看到石碾空闲着,就会飞奔过去,推着那笨重的空碾猛跑,碾磙发出隆隆响声,犹如天空滚过的雷声。有时候,为了较量力气,我们就进行单人推碾比赛,看谁推的圈数多谁就获胜,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乐此不疲。正当我们推得兴头上时,我们常常被前来碾米、轧面的大人们呵斥而一哄而散。
听老人们讲,在那拮据的年代里,人们更为难忘石碾,只要亲近了石碾,再为饥肠辘辘肚子总会得意慰藉。要是在饥荒的年代,按照村里的习俗要是摊上了那家去守石碾,那就意味从此他家便于饥饿绝缘。在那清贫的日子里,石碾主要加工浸泡过水的玉米,即推细面,代替小麦面粉,粗粮细作。掺杂些榆树皮面面,可以做出河捞、面条、猫耳朵等十余种食品,只是口感差一些,不容易消化。也碾压过高粱、红薯干、红萝卜樱、炒面等粮食替代品。
那时,生活虽然并不富裕,可是石碾的旁边却不缺欢声笑语。邻里乡亲,家长里短。
乡亲们一年四季扯东扯西、谈天说地、互拉家常的好地方。碾面时,男女老少齐聚碾周,你推我拽,手不拾闲,嘴更不拾闲;孩子们围着碾子追打嘻闹,讲故事,玩游戏,看热闹。天下大事,奇谈怪论,街谈巷议,就在碾子的歌唱中一件件、一宗宗地互相传递着,纯朴的乡情也在这歌声中得以净化和升华;碾子周围,充满着醉人的气息。
石碾的夏天却别有一番情趣。在夏天的乡村,天刚擦黑,吃过晚饭的人们就在石碾的周围聚集起来,在那个文化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石碾是他们唯一的消夏场所。男人们坐着马扎,抽着旱烟,谈古论今;女人们纳着鞋底,东家长西家短地拉着家常;老奶奶们摇着打着补丁的破蒲扇,不忘记点上用棒槌艾蒿青草做成的火绳,给淘气的孩子们驱赶着飞来飞去的蚊虫,一边还唠唠叨叨地讲着古今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们完全不管这一套,在石碾上跳上跳下的打着他们自创的醉拳钩拳老虎拳…
等到一根火绳燃尽,蚊子早就没了踪影,月亮也躲进云层,蟋蟀声息,说明夜已经深了,到了大家散场的时候了。男人们提着马扎,女人们端起针线笸箩,老奶奶用蒲扇轻轻拍醒在碾盘上睡熟的孩子们,打道回府。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石碾迎来了丰收的季节。农家的秋天是一个辛勤劳作的日子,忙碌的人们要把熟透了的庄稼收获回家。割豆子,刨洋芋,掰玉米棒子,不知疲倦的女人们又扬起那特有的风范上阵了。和男人们一起刨洋芋割豆子,地里的活干完之后,回家还没醒汗又要和亲密的战友石碾战斗在一起。散落的星光,映照着石碾旁那些辛勤劳作的身影。为了填饱大人孩子们那永远饥饿着的肚子,她们在随着石碾转了一圈又一圈,从不叫苦从不喊累。
冬天来了,鹅毛大雪悄悄地把石碾变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碾台轱碌碾杆都银装素裹,被漫天大雪堵在屋里的男人们在热乎炕头上享受着一年四季中难得的清闲,而女人们仍然要为一日三餐忙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女人们起床了。身穿厚厚的棉袄棉裤,头戴厚厚的围巾,她们蹑手蹑脚,体贴地生怕惊醒睡梦中的男人和孩子们。脚底的厚棉鞋像是知晓女人的心事,闷闷地憨憨地和雪做着最亲密地接触,尽量地降低声响。这时的石碾边早已聚集了几家的女人,她们边给石碾打扫着落雪,边小声地说着张家先来还是李家后到。各家女人不动声色、却又心中焦急地等待着。起床稍晚一点的女人这家的早饭可能就得日上三竿才能吃了。静静的晨曦和零下十几度的气温被她们嘴里哈出的热气搅散,她们时不时哈口热气暖暖那快被冻僵的双手,而钻出围巾的黑发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银丝…
每逢过年的时候,石碾就更忙了,家家办年货,蒸干粮。推碾的人家多了,人们也不争不抢,总是按个先来后到,把碾棍放在碾上老奶奶家的屋山墙跟,挨着号。一家挨上一盘碾,一用就是半多天,有推碾的,有箩面的,一锅一锅地蒸干粮。那时麦子少,大多碾的是玉米面,也捎带碾点麦子面,蒸几个白面馍馍,用来祭祖。
忠心耿耿的石碾伴随着勤劳的女人们走过了无数个岁月春秋!也为她们做了最好的见证。
八十年代开始,各种各样的机械如粉碎机、压面机、电磨走进千家万户,人推石碾的日子渐行渐远,石碾被岁月的风雨无情剥蚀,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孤寂地在风中矗立…
如今,别说是城里的孩子,就是问起农村的孩子石碾是什么,他们眼里一片茫然,也说不上有什么印象。曾经繁忙了多少年头的石碾,沦落到如此下场。但无论如何,石碾先前曾对人类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至少在我们以及老辈人的记忆深处是不会轻易抹去的…
可是,我每看到石碾,不由得想到农人的艰辛与沉重,自己的肩头就有一种重荷在压迫着。贫瘠的田野里,农人四季朝着阳光,荷锄日月,在不倦的泥土书本上,不断地翻阅这岁月的粮食课本,一粒麦子,一束高粱,还有一块瘦弱的山芋头,无不缠绕着农人精耕细作的劳作。泥土以柔软的身架任凭农人服侍,捧出大地内心的果实。可谁知道,在乡间的石碾房里,泥土,又用那坚硬的特质抵抗风雨孕育的粮食,又要在夜晚,在农人足够辛劳与疲惫的极限下,继续白天的劳作,伴着汗水、心血,终于在咿咿呀呀声中,在周而复始的圆周中,接到来自上苍的米面,一口口或粗或细的粮食。架起柴火,点燃生活的滋味。农人种田,哪里是耕作?在坚硬的石块与辽阔的大地之上,诞生的果实,分明是农人用心血与骨头孕育和锻造出来的。
石碾,是历史的再现,过往的画面,流年的顿足。蛛网成结,或许会愕然;那梁间的燕子,也曾让你怅然满怀。若能羽化成蝶,真想乘上魏晋玄风,沐浴着唐风宋雨,在返古的时光隧道里一窥奥秘;在秦时的明月中去再次聆听那首悠扬的老歌,搜集过往淳朴的点滴。石碾,用它厚重的沧桑,一手承载着过去,一手牵起了未来;用那执着的信念,碾出了浓墨重彩的史诗,也碾出了改天换地的长歌。
纵然岁月老去,纵然物是人非,石碾依旧虔诚地在那里,以淡然出尘的姿态,记录着沧海桑田的巨变;无论风云巨变,无论潮起潮落,石碾依旧笃定地在那里,以默默守望的姿态, 无声的石碾,默然立在村口,站成村庄的符号,书写着海枯石烂的传奇,印证着村庄的沧桑。
石碾,一个无法抹去的村庄的符号!
田文华,甘肃庄浪人,毕业于南京政治学院,现供职于某省某委员会。业余时间笔耕不辍,自娱自乐,有百余篇小说、散文等在《人民文学》《十月》等报刊发表,部分作品被收编入《读者》《神州魂》等书籍,先后发表新闻作品千余篇,出版书籍2部,多次获各类新闻、文学奖。
本文相关词条概念解析:
石碾
石碾【niǎn】,是一种用石头和木材等制作的使谷物等破碎或去皮用的工具,由碾盘(碾台)、碾砣(碾磙子、碾碌碡)、碾框、碾管芯、碾棍孔、碾棍等组成。石碾分上下两部分,上面的叫碾砣,下面的叫碾盘。碾盘和碾砣的接触面上,錾(zàn)有排列整齐的中间深两边浅的碾齿,而碾砣上錾(zàn)有排列整齐的一边深一边浅的碾齿,用以磨碎粮食。碾砣被固定在碾框上(碾齿深的那头在中间),而碾框是用硬木(一般是枣木)做成的架子,呈四边形。碾砣两头的中央有两个向里凹的小圆坑,里面固定着一个小铁碗儿,叫碾脐;在碾框的对应位置固定着两个圆形铁棒,与碾脐相对,凹凸相合,能自由转动。碾框的一端,中间有一孔,套在碾管芯上,而碾管芯是固定在碾盘正中央的一根金属圆柱。碾框上一般还凿有两个碾棍孔。这一切组合就绪,再安上碾棍,这盘石碾就可以使用了。碾棍是两根一米左右的木棍,分别插在两个碾棍孔里,呈对角线分布。当逆时针推动碾棍,碾砣转动起来,石碾就开始工作了。使用一段时间后,碾齿被磨平了,需请石匠重新錾出碾齿来,赋予这种石制工具以新的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