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去台空江自流

轩律一声，舜韵九奏。

整整一夜，五彩的光，在头顶上升腾燃烧，仿佛有百乐伴和着。在一片百鸟羽衣的鲜丽华光中，是那只在我醒来时，还历历在目的火凤凰，左右还各有一只大鸟一起飞翔着，是孔雀和鸾。

凤凰来仪么？三十年了，第二次做起了这样的梦……

妈妈名叫于凤梧，很美很美的，寓意着凤凰落在了梧桐树上，相得益彰啊！

那天是辛卯年庚寅清明，夜晚梦中都是妈妈的身影……

“妈的一生”，这是在我心谷中，常常隐秘地思念的大题目。每逢清明，蓦地，心谷中就涌起了一片暖流，仿佛正是梦中那凤凰涅磐时，永不泯灭的火赐给的。

妈在天上有知，一定能宽恕我当年因身陷五七干校不由己的窘境，不能参加她老人家的仙逝之仪。

“于大姐……”有人这样叫着妈妈。我和弟弟妹妹们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妈妈改姓了？”因为，过去邻居们一直称呼妈妈为陈大妈。妈呢，仿佛她本来就应该姓于，只要有人来找她，妈妈都爽快地“哎哎”地答应着，真脆！那时是1954，她的因贫困的生活和敬奉婆婆、相夫教子、拉扯着我们兄弟姐妹八个人，变得灰白的脸颊和头发，宣读出这一切。算起来妈妈那时年仅45岁，应该有的中年少妇的丰腴富有魅力的体态，但是，操劳，使她像憔悴了的草，华容一去不复了。有的，是嘴角上的坚韧，和锐利又温和的眼光。户口本上，妈妈的名字叫陈于凤梧。解放了，时兴妇女解放，不再冠以夫姓，改了，所以妈妈就是于凤梧了。那时，因为她念过私塾，在文化素养、德行正直都是收到左邻右舍尊敬的，爱管闲事、仗义、热心，被选为北京市东城区人民代表，禄米仓街道居委会主任。

爸爸，也不再提“47年生意本钱被合作者席卷一空，我吃了耗子药，还真会后悔了”的话了，整天就是书。那时他在北京图书馆分馆——北海公园静心斋上班，回来也总抱着那本《脂批石头记》，后来才知道——那是在文革期间，因此他成了反动学术权威。

父亲进门时，总听得到父亲嘴里哼着的“长板坡，救阿斗，杀得曹兵个个（呵）愁……”要不就是“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妈妈也喜欢京剧，文化程度很高，当年待字闺中也是大家闺秀。听到父亲哼着京剧到家，就赶快接过父亲买回的东西，大都是第二天的饭食菜肴。我最爱吃的，要数用黄豆做的‘笋豆’，甜甜的，酥酥的。妈妈也就京剧台词跟上一句“……旌旗（那个）招展，空翻（那个）影，原来是司马，他发来的兵……”现在想起来，父母真是其乐融融。妈妈见了父亲的书包鼓鼓的，父亲脸上又多了些许笑容，就问道：“怎么？又找到了《红楼梦》的又一种版本？”父亲用京剧腔调回答：“是啊——”

在北京禄米仓胡同，妈妈是头一个，也是带头剪短发的，但是，老的传统照旧，也就潜移默化的传染给了我们：我们懂得了家庭和睦是第一要务！

那天一早，我们还没有钻出被窝，就听到奶奶说：“像样儿？解放了，就不兴留髻儿了？”

妈似乎也没讲出什么理来，只是说，当了代表，都这样。

妈妈虽然成天放下这、拿起那，要不就是走东家、串西家。正在有时吃饭时也马上放下筷子，去给街道上的人家劝架。但是还是很疼我们的。每天夜里回来，都要在火炉肚子上贴窝窝头片，第二天我们上学前，每人有了一摞焦黄焦黄的烤窝头。我在天安门西边的28中上学，所以每天还给我两毛钱，坐电车是五分，来回一毛，另一毛钱中午不能回家用来吃豆腐脑。

晚上，一般没有作业，妈妈就教我们缝衣服、补袜子；到了一些节气，就带着我们糊灯笼，扎风筝。腊月，女孩子学做春节带着的香包、荷包。看着姐妹们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缠那缠，煞是好看……练就了我们能独立生活的能力和耿直的脾性，给了我们一种认认真真做人的品性。

有一天，一个女人到我家嚎啕的哭，妈妈问：又怎么了？那女人说:“于大妈，这可怎么好啊。他又去了，我拽住他，他甩掉我的胳膊，说：你不让我去，要不，你还开你的窑子去呀。”妈妈说：等他回来你就告诉他是我找他呐。天刚擦黑，那女人和一个男人来了。我一看，原来是禄米仓东口“智化寺”还俗的和尚。那是在51年， 跳出火坑、和尚道士还俗，智化寺的和尚大都和 们联姻，和尚在智化寺里办起了煤球厂。妈妈对那男人说：“赵和尚，怎么？又去骗了一家子？”和尚说：“不是我们要去念经，人家非叫我们去，这不，没敢要钱，每人一包‘哈德门’香烟。您说啊，人家小的死了，这不是，不好让人家伤心么，也是善事呀。”妈妈教育着：“我说赵和尚，政府把妹妹嫁给了你，你也还俗了，夫夫妻妻的，你摇你的煤球，她做她的裁缝，多好的日子啊，你怎么还干这行。我早就说，你们寺里的和尚们，光头上都把分头留起来，就是怕你们再去念经骗人！你于大姐我，可是不依你。好了，回去吧，认个错，晚上我去给你们开会，非断了你们的心思不可。”那女人也就眉开眼笑了，泪眼朦胧地说：谢谢于大妈，老赵就得您修理。和尚手摸着贼亮贼亮的光头，我看着，那头，真像我们弹着玩的玻璃球。老赵笑嘻嘻的，又说：“其实，今儿个，就是你于大姐教育我们的，资本家的钱是剥削来的，那裕丰的老板死了小老婆，超度亡灵，还有道人，打坐、诵经、飞钵、罢餐，足足扰了他七天七夜，让他知道这钱也得花花。”妈妈说：“呦！你还挺得意。”和尚说：“这不是该骗的吗。”说完，领着太太走了。

妈妈赶忙吃晚饭，说是去智化寺。奶奶说，就是放不下事。奶奶就让我们都挤坐在她的身边，讲起了那个久远的故事——凤凰来仪：凤凰落在了那梧桐树上，呼哧呼哧的，四下里张望，鸣叫着，百鸟就遮天蔽地都飞来了。奶奶说，这是刚刚在昆仑上齐鸣朝拜、餐饮醴泉、驾着祥云，飞过了千仞万壑，驾临到咱们老陈家，于是就有了你们的妈妈……奶奶娘家是旗人，也是诗书传家久，仁德继世长的家境出身。据说祖上当过御史，后来家道败落，这段走麦城的事奶奶总不给我们讲。

浩劫之年，妈妈被批，在做街道工作时染上的肺痨症，时好时坏，那年也就一蹶不振，终于离开了我们。

妈妈的名字却永远的留在了我的心头：凤梧。我们的后人们，犹如大江的水，无止境地不息地向东而去，祈祷母亲，佑护着儿孙们。

啊，风去台空江自流……

赋诗一首：词：调寄《南乡子》对母亲的怀念

——母亲节纪念先慈诞辰102周年

世事如烟，

凤凰离却云涛天。

日暮京城春又绿，

淑训断，

水远山长忆慈颜。

画舫停桡，

一声杜宇鹊横桥，

今生谁舍悲陆萱。

回顾，

托与东风颂百年。

共 2574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一篇怀人之作。朴实动人，前半不乏情趣，文末基调一转而为追徊。押尾的诗作是对全篇的总结与概括，也是对全篇的提炼和升华。母爱如海，数十年后，仍在孝子胸中荡起波涛，是天涯若比邻的广大亲切。。【：ran.t】【江山部 精品推荐 】

1楼文友： 21:00:08 文字鲜活，深情，朴实，从而使人物形象立了起来。追怀母亲，感恩母亲，感染力强。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走。目前致力于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探索。

2楼文友： 22:54:41 动人心，皆因朴实、真实、厚实。

楼文友： 09:20:07 母亲于我们而言，不论到什么年纪，都是不可或缺的精神依恋和支撑。

4楼文友： 21:01:5 字里行间，点点滴滴之间，一个朴实无化，忙里忙外，热心助人，热爱家庭的母亲形象跃然纸上。 与书为伴，与音乐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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