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父亲和他的月份牌(1)

那些年,父亲和他的月份牌

那些年,父亲和他的月份牌(文:阿芳)

老家村里的人基本都搬进了新盖的拆迁楼。村子虽然没拆,却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响,除了耳边呼啸的北风。

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门锁,一道一道门,我检阅着,搜索着,生怕遗留掉父母任何痕迹。

旧村改造,多数人都对老屋选择了抛弃,包括老屋里面的一切。

可是,我和弟弟不忍,我们怎么能让浸润着父母气息的,记载着我们童年欢笑的,铭刻着我们成长轨迹的老朋友们就这样湮没在一片当中?

在父老乡亲不解的目光中,我借用了烟台朋友的闲置房子,分了几次,把文登老屋所有的能带走的记忆,一股脑儿全部搬到了异地他乡。

今天,是最后一次回老屋了。

进了炕间,就是小火炕。我,弟弟,甚至儿子,从小都在上面摸爬滚打过。

顺着小火炕向上看,靠炕头的那面墙上,一个巴掌大的月份牌闯入眼帘。墙钉上拴了根粗粗的红线绳,绳上绑着个墨绿色铁夹子,空荡荡地垂着。月份牌厚厚的,撕去的只是薄薄的一部分。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摸向月份牌,浓厚的粉尘四散飘舞中,我却无比清晰地看到了2011。

是啊,那年就是2011年。

父亲辛劳了一辈子。为村子,为父母,为家人。父亲作为家中长子,两个叔叔亲自被他送出去当兵,所以,赡养父母的责任父亲义不容辞地扛起来了。所有的一切,养成了父亲坚韧,勤劳,简朴,节约的性格。

从记事开始,每年到年根的赶年集的时候,父亲首先要买的就是月份牌。回家后,他像小学生发了新课本一样,迫不及待翻看一遍。月份牌有很多版本,有的印着小笑话,有的印着周公解梦,还有的印着生活小常识。

遇到特别有趣的,他还一边看,一边声情并茂地念给不识字的母亲听,那种兴奋就像我们小孩儿在看连环画册。

父亲认真的把月份牌翻看完后,就开始忙活了:折起来的,写上字的,用颜色笔做特殊记号的,…这里有家人们的生日,有亲朋好友的喜日子,也有村里大事小事的特殊标注。

父亲把月份牌端端正正地挂了起来,欣喜地左右端详着,憨憨地笑着,好像月份牌里面藏着金子,随时就会蹦出来似的。

小小的月份牌承载了父亲多少希望与憧憬啊。

以后,每过一天,父亲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蘸着唾液撩起一张月份牌,再用夹子别紧。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崭新的一天,这不经意的动作,像丝丝春雨,润我的心。那时我就知道,父亲的愿望很简单:让新的一天平整齐顺,过得舒舒坦坦。

一年的日子说快也快,到年底了只剩最后一张时,父亲便很庄重地伫立在月份牌前,恋恋不舍却又小心翼翼地轻手将月份牌整个卸下。戴上花镜从头到尾,一页页翻看着,认认真真。月份牌的留白处,也被父亲划拉得满满当当。由于翻了一年,又加上了多了许多的记录,月份牌基本是厚度翻倍了,父亲翻着翻着,一年的往事又回味了一遍,有岁月的沉重,也有丰收的喜悦,更有亲人团圆的幸福。

父亲随着月份牌上的一页页见薄而年青不再,日渐老去。

伴随着月份牌一年年地更替,我和弟弟长也终于长大,像小鹰一样,头也不回地飞向了远方广袤的天空。

父亲还依旧守着老屋,每天清晨时分,还是一如既往地夹上昨天,轻轻抚摸着今天,只不过,那双手也变得越来越苍老,甚至有些颤抖了。

我越来越不忍心面对这个画面。每一次,就好像看见父亲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了许多,那月份牌就是一把无情的岁月刀,刀刀催人老。那远去的一页页的昨天就是长在父亲头上的日渐增多的白发。每每我的心就像灌了铅,沉甸甸地难受。

在父亲的月份牌的特殊标志中,建军节,国庆节当然不必提,连2008年大忌日,他都在月份牌上有标注,记得大后一周年,我刚好回家,下午广播里有情景回放解说,已经病体孱弱的他,赶紧坚持下炕,向着祖国的西南方向致敬。

我自小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婚后回娘家,父亲曾反复叮嘱我,一定提前电话给他。粗心的我,总是忘。

可是,那次到家后,家里还是饭菜飘香,一看就是经过精心准备。

我有些纳闷,偷偷问母亲。母亲一指月份牌,我恍然大悟—我看见,月份牌上有父亲叠过的痕迹,同时还有父亲的字迹:今日芳子回来。鸡蛋,肉丸子,灌肠…林林总总,密密麻麻,写满了月份牌,而这些,都是父亲早就准备好,预备我回返的时候带回城里家里的。

因为,父亲了解他马大哈女儿,记住了我之前打电话时告诉的我想回家的日期。

想想那个电话大约是一个月前了。

很难想象,这一个多月,父亲是怎样地一页一页瞅着月份牌,终于等到女儿的还巢。

我暗暗庆幸:我没有临时改变回家行程,也没有临时爽约,没有让父亲的等待破灭为失望。月份牌虽然一天天变薄,我的心却也一天比一天更贴近父亲的心,我也越来越懂他了。

岁月无声地在流淌,墙上的月份牌一直微笑着,在似水流年中,我也步入中年。

父亲去世前一年,他因为行动不便,农历十月初就叮嘱我买月份牌,我忙得把这事忘了,到阳历新年竟然买不到了。那几天,父亲就像干农活找不到农具,坐卧不安。

我给父亲找了几本台历,可他用不惯,就认准了那种一天一页的月份牌。

无奈,我特意去赶了趟乡村大集,给父亲买回月份牌,他这才满意。

当时很是不解父亲的执拗,也是不惑之年才顿悟:区区十二页的日历怎么能盛得下父亲三百六十五天的牵挂!

如今的我,也仿效父亲,每年早早准备好新年的台历,在散发着的空气中,写下开年计划。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把来年要做的事情,一点一点捋清,落实到每一个周,甚至每一天,写在台历上,放在办公桌上醒目位置,提醒自己今日事今日毕。也告诫自己,活在当下,保持正念,把当下每一天都当做生命中最后一天来认真过。把岁月作为上苍赠予我人生粮仓的成果,期待着丰收的喜悦。

也经常会幻想:如果能把儿时流逝的月份牌捡回,故去的父亲是否就会仍旧憨憨地笑着瞅着刚挂上的月份牌;老家这座已经荒芜的老屋是否又会变得生机盎然?那厚厚的老日历,厚厚的摞起来的情感,是否日后也会将幸福续写?

“妈,想什么呢?”儿子关切的询问,让我在恍惚中回到了眼前。

眼前,是父亲生前用过的最后的月份牌,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纸张也已经硬脆发黄。时间定格在2011年农历正月初七。

八年了,一直记得这天。

因为,这天是我亲爱的父亲最后一次离开家去医院的日子。

也是这天的清晨,临出发去医院前,虚弱的父亲,在我的搀扶下,勉强下了炕。

我一边叮嘱他仔细些,一边给他套上棉鞋。

“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老家这段俗语,还是父亲以前教会我的。望着眼前双脚肿胀,眼神有些涣散的父亲,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我的父亲,已经去日不多了。

强忍着心酸,我终于扶着父亲站稳了。父亲有些的目光最后一遍缓缓巡视着炕间,一物一物,似有无限留恋,也似在做最后的告别。转了一圈,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本月份牌上。

父亲,看了看月份牌,又看了看我。我马上知道他的意思了。

我何尝不懂父亲?父亲的月份牌自打我记事起,就是父亲一个人在打理。无论春华秋实,还是风霜剑雨。

月份牌如果是一本书,里面所有的标识都是父亲对生命的尊重与感悟啊。

我扶着父亲缓缓挪到月份牌前,父亲驻足,我转脸望向弥留的父亲,父亲目光定定地望向月份牌,眼神中却写满了对未来的眷恋与希冀,此刻,朝阳透过窗户照在父亲的病容上,父亲的脸上竟然闪烁着灿烂的华彩,我知道,父亲是多么眷恋这个世界,不忍离去。

和以往所有的岁月一样,父亲抬起枯瘦的手,亲手把昨天的月份牌撕了下来,他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崭新的今日。

晨光中,父亲颤巍巍地拿起用红绳系着,悬挂在月份牌旁边的圆珠笔,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般,艰难,缓慢,歪歪扭扭,却又一笔一划写下了:住院。

这是父亲留在家里最后的印痕。

从此,父亲再也没有回过他心爱的家。

因为我们肩上有沉甸甸的责任,因为我们要在未来的月份牌上书写幸福的足迹。

我知道,这也是父亲对我最大的心愿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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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份牌

月份牌yuèfènpái,卡片式的单页年历,方言指日历。清代末年和民国初年以后,上海原有的小校场木版年画已逐渐被新崛起的“月份牌”画所取代,嬗变出上海年画史上一个新的历史时期。“月份牌”画成为中国年画史上异军突起的一个新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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