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爱的味道

第一次见到他，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夜，我在医院的走廊里与灯光执手相看，彼此都有些不耐烦。他在那个时候推着妻子从另一间病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临时“坐便器”，我往里躲，他往里推，我往外走，他迎着我，像两辆晕乎乎将要接吻的车。他笑，轮椅上的病人也笑。我说，你咋不走正道？他说，是轮椅不往正道上走啊！我不再说什么，接过他手中的“坐便器”。

医院的生活是沉闷的，还好无论是病人还是陪床的，彼此之间少了俗世的斤斤计较，很容易亲近起来。那以后，他经常往我们的病房溜达，说些癌症以外轻松的话题，他喜欢坐在我对面的床上，用清俊的目光漫过我飘忽的视线，笑眯眯的很另类。久了，病人们亲切地叫他“止痛药”，看到哪个病人因化疗而痛苦地在哭，便有人说，快去找“止痛药”！我便颠颠地跑过去，只一个眼神，他便明了。

有一天，他把妻子推到妈妈的病床上，说是要玩纸牌，我极不愿意，推说不会玩，他冲我眨眼睛，意思是来干什么的还不知道吗？

一小时后，他妻子要上厕所，我连忙起身，想帮他把病人抬到轮椅上，他说不用，妻子自己能走。病人开始了她漫长的“行走”，她先用左手吃力的扶着病床的把手，然后用右手把自己的左腿搬到床边，耷拉到床下，换手，再搬，动作用时三分多钟，期间我伸了三次手，都被他挡住。直到病人张开手臂，像婴儿学走路前那份对安全的渴盼。他呢，他只是牵着病人的两根手指，“一、二、三、四”地喊着口号，仿佛正在训练一个营。每走一步，他都要笑一下，说一声，好样的！妻子看轮椅就在身边三步内，于是一个前倾，作扑倒状，他便打趣道：破孩子，刚学走，就要跑……

在医院，陪床的人每天服侍病人的一日三餐，可是三餐的后面，都是寂寞的时光。日子久了，我总结了一套能让工作排满一天的方法，比如有两只碗，两个洗脸盆，两个水杯要冲洗，我便打乱统筹，延长工作时间，这样看起来比较忙碌又不像精神病。结果他看出来了，说我洗的不是碗，是寂寞，并鼓动其他陪床的人纷纷效仿，一时间洗手间人满为患，弄得打扫卫生的人说癌症病房真没有一个人正常。我们在洗手间里笑，直到笑出了眼泪，其实，眼泪何尝不是排遣寂寞的工具……

第二次见到他，是两年前的夏天，当我扶着妈妈扛着大包小包走进病房的门，恰好遇到他惊喜的眼睛，我们一同指着对方，说，啊！是你！

那时他的妻子经过放化疗后，基本恢复了行走的能力，但脸依然肿得吓人，像小儿痴呆留下的残疾。他说他们已经在病房呆了整整一个春天，并羡慕着妈妈的病情稳定了一个春天。他们的床上床下，都给人一种十足的“家”的感觉。医院的热水器从来都是最高温度八十，他便买来一电热棒，插上电，让水温在暖壶里达到理想的效果。我们全屋人都得到了他的益处，特别是我，只要拿起喝咖啡的杯子，他便说，用这个水沏！当我喝着浓香微苦的“卡布奇诺”，他总说，这玩意儿，太提神，不如来一杯绿茶省事，我不多说，觉得他特没品味……

那一次妈妈的病情恶化，不得已转到了危重病房。就在我惊慌失措的当口，他拍了拍我的肩，虽然很轻，但我忽然觉得有一种温暖的力量让自己烦躁的心平静下来。

危重病房很少有人愿意进，但他总去，在妈妈面前讲他的妻子，是怎样把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带着死亡信息的生命昂首四年的光阴，说的妈妈仿佛在黑暗的世界里发现了一束火种，从此看到了美好的明天。

在妈妈由重症病房回到普通病房的那一天，他的妻子迎接了一批特殊的“亲戚”，这些“亲戚”从全市的大小基督教堂直接走进了病房，这里的传经布道可谓深入人心。基督教徒们分散在每一位病人或疑似病人的床头，用直达肺腑的语言，接近抒情的声调，向我们展现了一幅快乐安康的神界画面。病友们听了，都直了眼，仿佛他们身上的癌细胞只要能念上几句《圣经》就能从嘴里吐出来一样。妈妈让我给她读《圣经》，我看了一下就觉得头晕，妈妈便不再逼我。可他读得很入迷，和妻子天天虔诚而又小心地念着。不过也看过他有一次上厕所，去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回来后说自己便秘，妻子竟然也相信，定要看着他把泻药吃到嘴里，他吃药时痛苦的表情让我忽然明白，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去迁就，去改变，去忍，这就是爱，爱有时就那么简单。

有一天读着《圣经》，他神秘地对妻子说，这些年咱们总和你身上的肿瘤捉迷藏了，它把你全身每一个地方都转悠遍了，这次咱有上帝保佑，不信抓不住它。说着伸长了手臂，做了一个抓捕动作，我笑得翻在病床上，后觉不妥，连忙起身跟着伸臂蹬腿，似乎那些癌细胞正从他们的身上纷纷落下，沾了我一鞋底儿。自那以后，我不再对信教的人表示鄙夷，一个人有信仰，就因为他信，上帝存在与否没有关系，就像一个人爱，就是因为他爱，用不着太多理由一样。

第三次见到他，正是秋叶泛黄的季节，他的妻子已经重新回到了轮椅上，这一点我倒是没有多大的惊奇，病人走到今天，已经是放慢了速度。但病人的神智还是很清醒，有一天她和我说，上厕所回来，好像把腿落在厕所了，总也找不着，于是就叫他帮她找，他抱起她，发现屁股底下可不就是两条腿，她才知道，一切的放疗化疗在她身上已经无能为力。

是夜，怎么也睡不着，睁开眼睛，发现他正看着我。他说，看你还喝咖啡吧，我说，出去走走吧，反正也睡不着。

月色如纱，在远离癌症病房的世界里，我们都深情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他说，五年前，当他发现妻子乳腺上有了肿瘤，便觉得天旋地转，也顾不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后来，辗转到许多家医院，肿瘤也辗转了许多地方，淋巴、脑、骨髓……他说，本来，他们都是学校的顶尖人物且正值英年，但现在，她常年不上班，他也请了长假，他说，单位今年评中教高级职称，本来该是他的了，但他这样，怎好意思……他说，他曾经，是校长……

我平生最怕校长，或是不屑于和校长面对面，他是我看到的，最不像校长的校长了，借着月光，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我说，校长怎么会有你这样俗气的眼睛，怎么会有你这样俗气的脾气，怎么会有你这样俗气的情，你一定是走后门上去的，是不是？他不回答，只是幽深地望着月光，很校长的样子。

第四次见到他，我们来，他们走。他的妻子已经无法再治疗。妻子说，想回家，死也要死在家里，他便想完成她的心愿。

走的那天，天正下着雪，早晨我跑过去问他，今天能走吗？他说，车过不来，可能走不了了。我心里竟然有一种开心，像雪后初晴般甜蜜。下午跑过去，他正在收拾东西。说车不通，就借一辆车，慢点开，争取早一点到家。他的侄子来接，他把妻子的药如数分在几个相应的袋子里，胃药、心脏药、降压药、防癌药……妻子说，别装了，没用了……他说，有用，有用，回到家，吃了药，没准就好了呢……

他们走的时候，病友们的感伤仿若那场漫天飘飞的雪，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妈妈让我帮着去搬东西，我没有过去，我怕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他的妻子离了很远伸出她唯一能动的手，似乎是和我们告别。她的这一举动，让我无法直视，有一种悲情的意味，含在眼里，疼在心上，困难到无法呼吸，但我知道，这仍然不是落泪的全部理由。病人们从她的背影中，看到了未来的自己，而我，在迷离的泪眼中，看到了最真切的现实……我与他们，似乎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第五次见到他，天空正飘着雨，他在医院的住院部等着我们，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说是想来看看我们，知道妈妈又到了化疗的时间。

我用医院八十度的温水为他沏一杯茶，茶叶没有展开，茶香也飘不出来。我说，我们出去喝吧。

他一杯绿茶，我一杯咖啡，看茶叶在透明的杯子里慢慢升腾，像一团展开的思绪。我说，开始新的生活吧，你已经浪费了五年的光阴。他笑，说我天真，说这五年里，才是他生命中最生动的季节，可以陪着她哭，陪着她笑，陪着她一起经历痛苦，品味幸福……他说，即便是她已不在，擦一擦眼睛，她依然美若最初的时光……

我说，那剩下的日子呢，那些漫长的日子，你怎么度过？

他说，剩下的日子，可以活在记忆里……

天空依然下着雨，仿若这个春天绵延到无期。他笑着转身，回忆着他喜欢的绿茶，而我，也在我喜爱的“卡布奇诺”的泡沫里，品到了地老天荒的滋味……

共 211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爱的味道，不仅仅是幸福时刻的甜蜜，更是生死关头的相偎相依。作品以细腻的笔触把一个面对绝症妻子有担当的男子汉形象栩栩如生地呈现于读者眼前。他风趣幽默，以一份乐观的精神面对不幸，并将这份乐观传递给妻子、病友，被病友誉为“止痛药”。漫长的五年，他无怨无悔地陪伴妻子走在看病治疗的途中。为此，他放下了校长职务，失去了职称晋级的机会，陪着妻子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经历这份锥心的痛苦，然而，他却说，这五年是他生命最生动的季节。他用一份真爱演绎着地老天荒的誓言。文章很注意以细节描写来突出人物性格品质，那些个性化的语言描写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佳作，荐阅。【：风逝】 【江山部·精品推荐 】

1楼文友： 1 :57: 9 爱的味道，不仅仅是幸福时刻的甜蜜，更是生死关头的相偎相依。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楼文友： 1 :58: 4 漫长的五年，他无怨无悔地陪伴妻子走在看病治疗的途中。为此，他放下了校长职务，，失去了职称晋级的机会，陪着妻子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经历这份锥心的痛苦，然而，他却说，这五年是他生命最生动的季节。他用一份真爱演绎着地老天荒的誓言。小说很注意以细节描写来突出人物性格品质，那些个性化的语言描写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楼文友： 14:00:28 真情佳作，将一份感动直侵入读者肺腑。感谢赐稿流年，遥祝春安！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4楼文友： 14:08:40 他说，即便是她已不在，擦一擦眼睛，她依然美若最初的时光

他说，剩下的日子，可以活在记忆里

读着这样的句子，我咀嚼着爱的味道，爱，总是那么的不可忘怀，即便是不能再和以前那般相爱，即便是以后长长的日子，无法在一起，那些关于爱的往事，那些往事中的爱的场景，也可以经常想念。

读完这篇小说，我知道，我的心又疼了

总在别人的文字中，疼着自己的心。这样的文字，总是有着这样的魔力，让人管不住自己的心，一步步地走进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5楼文友： 17:49:52 真诚阅读你的佳作，欣赏学习。新春愉快，创作丰收。 流浪汉。五十年代末出生，壮族，插青，公务员。系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员文学创作协会作家诗人，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中国当代诗歌协会会员，有千多件作品在全国各地报刊发有 0多件作品获奖；出版个人专集2部……

6楼文友： 10:2 :57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7楼文友： 18:48:16 爱的味道，不仅仅是幸福时刻的甜蜜，更是生死关头的相偎相依。 流浪汉。五十年代末出生，壮族，插青，公务员。系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员文学创作协会作家诗人，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中国当代诗歌协会会员，有千多件作品在全国各地报刊发有 0多件作品获奖；出版个人专集2部……

8楼文友： 14:56: 8 作品以细腻的笔触把一个面对绝症妻子有担当的男子汉形象栩栩如生地呈现于读者眼前。他风趣幽默，以一份乐观的精神面对不幸，并将这份乐观传递给妻子、病友，被病友誉为 止痛药 。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9楼文友： 00:55: 这个作品有看头,欣赏这样的文字,喜欢这样的文笔,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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