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四合院人物二题散文

一、东方玉麒

东方玉麒是满洲镶黄旗下子弟，父亲在清末的内务府供职，那时候国家已经腐败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内务府里更是是官必贪。虽然东方家祖上出过皇后，留下的家底也很雄厚，但也经不住子孙后代的折腾。要不是父亲在内务府谋份差事，估计这个家里早就败落了。

其实东方家是满洲十大姓氏之一的乌拉那拉氏后裔，满族人最早都是指名为姓，因为哥哥出外谋生，早年参加革命，哥哥就给自己改了另一个名字，复姓东方。经查，这个姓氏也和纳喇一族沾边，东方玉麟那时候还年轻，觉得这个姓氏作为别名很好听，就跟着哥哥也把自己的姓改成东方了。名字变了，大家对他的称呼也变了，后来觉得四个字叫起来麻烦，干脆都直接喊他东方了。

东方在大学时就结婚了，妻子比他小十岁。婚后分家出来单过。毕业后为了生计，经人介绍，在民国市政府某部门当了一个职员，若干年后，上司看他老实能干，提拔他当了处长。因为这个职位，新中国成立的时候，还作为反革命分子被强制学习过。后来经过调查，东方本人没有任何问题，就顺利地进入新中国人民政府某机关工作，正经在中南海里面上了好几年班呢。

要说东方这个人，一看就是个白面书生，中等身材偏瘦，长得很白。浓眉下那双眼睛虽不算很大，但是很精神，仔细看上去，黑眼珠还有些微微发黄，高高的鼻梁，嘴长得很周正。有很多人见他的第一印象，都以为他是回族人。他说话文绉绉的很有修养，他最喜欢的事就是看书和下棋。

他待人处事小心谨慎，从来不说狠话得罪人。谁要是故意找他的麻烦，他也会以和为贵，从不正面和人冲突。但他骨子里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内心很强大。

在东方的一生中，经历得很多，他总结出一条经典的处事哲学，就是顺天而行，不论谁来当政，只要能养家糊口，他就对工作认真负责地去干。晚年的时候在单位升工资评选时，两次40%可以升级中，由群众投票选举的结果，他都是全机关满票通过。有人打趣说：“这老头儿不论是给共产党干，还是给国民党干，那都是忠心耿耿啊，这种人实在是少有。”

在东方看来，对工作的态度和政党还真不能往一块扯，因为他觉得那是他该干的，拿着工资不好好干活，那是对不起自己良心。他相信，只要凭着良心去做事，神鬼也不能奈他何。

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一群同学结伴去游颐和园，说起公园长廊里面闹鬼，半夜里有铁链子响。东方说：“孔子老先生曾言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但我是不信鬼神的，你们各位谁又真正见过鬼神呢？我以为只要心胸坦荡，做人正直，世界上就是有鬼，他也不会找你上身。但凡怕鬼，那是因为心中有鬼。”

同去的L先生说：“你真不在乎呀？我们老家那里有风俗的，只要到了子时，人们都不随便出来的，人鬼照面，阳气不盛的人会得病的。”

东方闻言哈哈一笑：“这种事儿也不好说，不过我是不怕鬼神的。即使见面，我也当他是路人罢了，你不注意他，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骚扰你。”

几个人一听东方这话，都说他真够迂腐的，读书读得人都傻了。还是那位L先生开玩笑说：“你要真是不怕，今天咱们打赌，晚上我们都回去，你一个人在长廊里待一宿，看你敢不敢？”

随说是开玩笑将他的军，倒也激起东方的书生气，他接过话茬儿：“好！一言为定！先说说赌什么吧？我看看值不值再说。”

“一套金瓶梅如何？如果你今晚在这里睡一宿，我们送你一套全本金瓶梅。”

“成，这个赌我打了！”东方毫不含糊地答应了。

当天的晚饭他们是在附近东方家佃户的家里吃的，和人家说好，他这几位同学今晚就住在这里，东方一人进颐和园长廊睡觉。佃户老金曾劝他不要去冒险，可是东方认为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做人要重信义，只要承诺了，就要做到。

夏日的公园里景色不错，夕阳落下去之后，偌大的颐和园就只有东方一个人了，他坐在长廊里看着远处昆明湖上的十七孔桥，在星光下只剩下一条若隐若现的轮廓，白日里波光粼粼的湖面，这会儿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耳畔传来都是各种虫鸣还有乌鸦的叫声，再就是偶尔水中的鱼儿跃出水面带来的响声，人们传言中的铁链子声音他还真没听见。他掏出夜光怀表看看，才刚刚十点，要说一宿那还差得远着呢，好在现在是夏天，本来闷热的天气，到了这会儿已经凉爽下来。一阵阵困意袭来，他感觉自己睁不开眼了，他把手里拿着的书当枕头垫在头下，仰面朝天地躺在长廊的条登上，后来感觉太累，心中后悔没有从佃户家里拿个单子之类的铺上，只好转过身来，面向着昆明湖侧身而卧。夜里好像还翻个身，待清醒过来时天已大亮，看了一眼表，是早上5点多钟。他赶忙坐起来回想夜里的情况，一点也不记得听到过什么声音，能想起来的只有临睡前的一切，方知自己不但没有遇到鬼，甚至连个梦也没做，这件事儿后来一直被朋友们传为佳话。

文革开始后，凡是历史有问题的人都被揪出来批斗了，因为东方出身不好，加上本人历史有问题，被修理那是必然的。

那年冬天，他被造反派安排去打扫卫生，眼看着天气阴得厉害，一场大雪马上就要来了，堆在锅炉房外的煤堆要是淋了雪就会潮湿，东方琢磨着是不是那就不好用了呢？他推开锅炉房的门，对司炉工说道：“外面的煤堆你们是不是要盖上一下儿啊？有苫布吗？”

“你管得着么？你连自身都难保了，还管公家的事儿干嘛？！”那个造反派一头儿的司炉工这样说他。

东方心想，这人可真不讲理，我还不是为你好啊？湿煤烧起来烟又大，又不好烧，难道造反派烧煤也和别人不一样吗？真是四六不懂的家伙！干脆也别和他置气，找块苫布帮他盖起来得了。这就是东方，他在那种情况下还替别人着想呢。

1968年秋天，机关开始分配第一拨下乡的人员名单，东方就在其中，但是妻子不同意下乡，并因说话态度强硬，得罪了军代表。而东方在单位则因此事遭到了点名通报批判，但他心里还是很赞同妻子的胆量并予以支持。他一个人打起背包，并做好长期在农村劳动改造的思想准备。没有任何埋怨，没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反而高高兴兴地走了。他在给女儿的信中写道：“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已经将近60岁的人了，人生的甜酸苦辣都经历过，不管将来再有什么，我都会像以前一样平静地对待。”

东方恢复工作以后，他还是低调做人，见人说话和和气气，从不与人争是论非，7 岁那年才从单位正式退休。那年月还没有电脑，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单位反聘到收发部门继续发挥余热。因工作关系，和很多知名人物打交道，这些人得知东方的经历都很看重他，真诚和他交朋友。东方再一次用自己的人格魅力，赢得了人们的尊重，直到现在，人们说起已经去世多年的东方，仍然很怀念他的为人。

二、二爷

二爷其实是我父亲的大哥，因为叔伯兄弟排行在一起他是老二，所以胡同里的人们连老带少都管他叫二爷。他智商有点问题，不是很傻，但也有些木讷。上过几年私塾，脑子不好功课自然也不好，我祖父觉得二爷能认识字，不算全文盲就行了。又怕他长大了没有生活依靠，就在他14岁的时候，送他去御膳房拜师学艺，为的是祖父母百年之后，兄弟分家单过，不靠着祖上的遗产二爷也能有口饭吃。

二爷长得很憨厚，个儿不高，满脸都是小时候出天花儿落下的麻子，眼睛不大，塌鼻梁，嘴唇有些厚。人倒是长得不黑，可能因为长期在灶台跟前儿烟熏火燎的缘故，脸蛋儿老是红扑扑的，看上去模样儿不如其他兄弟好看。

在皇宫里做饭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必须要机灵才成，可是二爷脑子有些慢，怎么才能在那里待得住呢？为此我祖父没少花钱，也仗着自己在内务府当差，让二爷跟着厨子打下手儿，学手艺自然就不是问题了。没想到好景不长，本来就风雨飘摇的大清朝，在1911年就彻底完蛋了。16岁的傻二爷手艺学得是半半落落，只好卷着铺盖回家了。

这样一个半大小伙子，在家里呆着不干活那是肯定不行的，我祖父干脆就让二爷在家里做饭，充当厨师的角色。别看二爷有点傻，可是干活特认真，可能是在御膳房做饭的时候老打下手儿，回到家里终于能自己掌勺儿了，二爷心里透着那个乐。他每天很勤快地忙活在厨房，就连吃饭也不出来。要说这人一根儿筋也有好处，干什么都一个心眼儿，虽然离开了师傅的指点，但是也没人责骂他笨了，二爷心情舒畅，一个人随心所欲地在厨房施展自己学到的本事，那厨艺功夫自然也就见长。我祖父看这傻儿子也还行，心说看这样儿，给他找个活儿干估计也差不多了，就托人在一个北方风味的饭馆儿里给二爷谋了个差事。

自从二爷上班以后，一心扑在饭馆儿的灶台上，一个人顶俩人使，这工作还真就越干越带劲儿了，得到了老板和伙计们的好评，回头客也越来越多了。老板还给二爷涨了工资，二爷心里也就更美滋滋的了。

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我祖父母也曾张罗着给二爷定一门亲事，可是女方一听说是傻二爷就都不愿意。原因不光是因为智商有点低，也是嫌他长得不好看，脸上有麻子，再听说我们这个大家庭人多兄弟也多，怕跟着傻二爷受气。所以，一来二去的就把二爷给耽误了。

二爷自己倒也想得开，知道自己和弟兄们比不了，弟弟们都是读书上学的材料，只有自己脑子笨，长得又难看，不娶媳妇也挺好，将来就自己过日子吧。在家里办的婚丧大事里，傻二爷就是厨师之一，他跟着我祖父请来的大师傅一块儿忙活着满汉全席。听我母亲说，她和我父亲结婚后，家中做饭这差事就让我母亲包了。傻二爷做饭虽然好吃，但是太死心眼儿。操作绝对得按照规矩来，一点也不能错。你要是让他在家里掌勺炒菜，那是一点儿不能将就，所有的作料儿一样儿也不能差，还要和饭馆里似的都摆设好，根本不能灵活掌握变通操作。所以没有大事的时候，家里一般都是我母亲做饭，为了省心，也怕和二爷说不清楚反倒着急。

可是二爷每次回家休息的时候，都争着做饭，他觉得我母亲太能因陋就简，一点也不敬业，那饭做出来肯定味儿不对。几次和我母亲提出要按规矩来，可是我母亲没那么多规矩，给一大家人做饭本身很累，再加上岁数很小，所以虽然表面答应，但做饭的时候还是我行我素，为此二爷觉得我母亲不适合当厨师，只要他在家，那就一定要抢着做饭，作料不全必须要给配齐才算完事。

我父母从大家庭分家出来自己生活后，二爷每隔几天就要到我家来看望我父母。进门后先看水缸里面有没有水，如果是空的，他会拿起扁担就去井台挑水。每次来了也不说话，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父母。问一句答一句，如果父母亲不和他说话，他就自己坐着喝茶。

我懂事了的时候，二爷已经60多岁了，他还是经常到我家来，见了我很亲热地笑笑，我也知道他很喜欢我这个最小的侄女儿，所以也很高兴他来。只要他来了，我母亲都会让我去胡同口儿的小铺儿，给他买二两白酒，然后那天的饭菜就会做得精致些。当然，挑水这力气活就不用他干了，因为那时候我姐姐已经长大，而我父亲也学会了挑水。但他来了还是闲不住，拿起立在院子墙角儿的大扫把，把我们住的院子，里里外外扫得干干净净。每次他来的时候都会给我5毛钱，让我去新华书店买小人书。

我有一次和母亲说：“我二大爷来了也不说话，就知道给咱们扫院子。”

母亲叹了口气说：“唉！他是心眼儿好，知道你爸爸不会干活儿，心疼我身体不好，原来每次来了都干力气活儿。现在他也老了，干不动了，但是他心里知道惦记咱们，所以每隔几天就来看看。我刚结婚时在你们家受气，和你奶奶闹分家，还是他支持我和你爸爸搬出来单过。你二大爷心里明白着呢，他一点也不傻，是个好人呐！”

听了母亲的话，我对这个不爱说话有些木讷的二大爷更有好感了，他一点也不让人讨厌。虽然智商不高，但是谁要是说他傻，我可不爱听！

二爷7 岁的时候去世了，在他重病期间母亲带我去看过他，躺在床上的二爷慈祥地看着我，听我叫了他一声“二大爷”，咧嘴笑了笑，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他去世后不久，忽然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二爷来看我，带我去看了他住的房子。那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除了床和桌子也没什么东西。好像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是哪儿，我站在门口儿感到那里很荒凉，他的邻居是个中年女人。

我当时也没觉得害怕，就是他住的地方让我不舒服，心想二大爷为什么住在这里呢？疑问之间好像就醒了。和母亲说起这梦境，母亲说：“你二大爷疼你，知道你想他，带你看看他住的地方。没关系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再嘀咕了啊。”

我还是不能释然，那个中年女人是干嘛的呢？为什么和二爷挨着住呢？她不会是二爷在阴间找的媳妇吧？二爷这辈子没结过婚，要是能在阴间结婚了也真是很好啊！这个念头我转了好几天呢，直到被母亲彻底否定才作罢。

共 4905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很精彩的人物特写，通过作者细腻的笔触，两个人物跃然眼前。东方玉麟：通过颐和园过夜、给人盖煤、下放劳动改造、恢复工作后的表现几件事，把一个凭良心做事、与人为善、心胸坦荡、充满乐观主义精神的好人形象刻画出来了。这样的好人人格魅力无限，以至于他受到了知名人士的重视和尊敬，以至于他去世多年后，人们还常常提起他、怀念他；二爷：透过二爷学厨师、抢着做饭、帮“我”家挑水、干活儿等一些小事，让读者看到了一个有点木讷、心眼实在、懂得为人着想的好人形象。语言凝练，笔触细腻，思想深刻。透过人物思考人生的佳作！倾情推荐。【：雪飞扬】 【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0: 8: 1 作者笔下刻画的两个人物十分有特点，可见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欣赏学习了，问候！感谢赐稿流年，期待更多精彩！

回复1楼文友： 10:59:19 您好，感谢您为此文和点评，很精彩！

祝您夏日安康！

2楼文友： 15:02:12 格格好，这篇文字平淡中见功力。是我最欣赏的一种行文模式。

回复2楼文友： 18:21:14 谢谢，温总过奖了。

楼文友： 16:06:56 您老坐过人家自行车吧。还是飞利浦品牌。哈哈

回复 楼文友： 18:21:44 你想起来了呀？

4楼文友： 08:01:10 赞！纳喇格格的笔触自然而有力度。

回复4楼文友： 09:01:2 谢谢你啊，变小象啦？

5楼文友： 08:54: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回复5楼文友： 09:0 :12 谢谢团队的支持和关注，我会继续在这里支持社团的。

6楼文友： 15: 6:21 读格格的字，就像在读历史

回复6楼文友： 21:02:29 这还真是历史呢，都清末了。

7楼文友：- 0 15:29:21 感谢中国老作家协会永久主席那拉格格带来精彩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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