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梅开花世界散文
说实话,每次回乡总会收集一些伤感。
虽然侄儿侄女正在长大读书成绩也很好,虽然村里又有人造了新房买了新车,虽然路上遇见唇红齿白的少女时尚甚至前卫完全不输给繁华都市。但母亲正在日渐苍老,乡邻们都在忙着努力赚钱,少年时代的玩伴人近中年相见寒暄几句便再无话可说,村北的大河早已干涸,村西的小学校舍变成织布车间,而原来六甲初级中学已经成为一所联合小学。至于老师,侄辈们报出的名字我几乎一个也不认识了。
我说,那里以前有很好的老师。
尽管他们并未真正摆脱农民的身份,但他们栓了牛,或是放下锄头,掸去身上的草屑,洗了手,拔开彤管便能写出华美的书法,翻开讲义开口便是诸子百家或唐诗宋辞。他们都穿着整洁的已经褪色的中山装,左边的胸袋口有时露着闪亮的钢笔的金属帽钩。他们是那个时代的乡村最讲究礼仪的个体,他们是那个时代文质彬彬的代表。或许在许多农事上他们都不在行,甚至有些闹笑话,但逢年过节或是村里人婚嫁喜事他们总是上宾,有人帮着研墨,有人帮着衬纸,他们则挽起袖子,凝神静气,悬腕挥毫,在洒了金屑的红纸上大书一幅:喜联姻良日良辰良偶,欣合卺佳男佳女佳缘。众人都歪着头欣赏那词和字,啧啧不已。老师们总是面呈赧色,譬如朱老师,会拱手连称: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久未提笔,生疏了,生疏了!
六甲初级中学有两位年长的语文老师印象深刻,一位就是六甲村的朱老师,也是我们那一届的二班班主任。有段时间似乎每周会有一节书法课,朱老师是踮起脚尖用毛笔蘸了清水在黑板上教授书法,笔划走过的黑板颜色变深,只是水泥的黑板不能贮水,随着朱老师的运笔那水便流淌下来,而且风一吹便干了。朱老师是无暇细讲的,只是让我们注意他的运笔动作和走势,我们在下面照葫芦画瓢或是乱抹一气他却是没办法顾及了。
朱老师个子不高,他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师表形象,尽管似乎一直穿一件蓝色的旧中山装,但一直整洁,即使已经洗得泛白。我记得他有络腮胡,但腮帮却永远刮得铁青。秋天的早上,我曾见到另一番模样的朱老师,他正在回家路上,推着独轮车,两边的柳条筐里满满都是新挖的地瓜和山药。朱老师的头发稍有些凌乱,挽起裤管已被深秋的露水打湿,沾些黄泥和草叶。他脸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要热情要送一个红皮的大个儿地瓜给我,我连忙推辞。半小时后,上课铃响,朱老师一丝不苟夹着教案推门进来,扫视全场后稳步走上讲台。
最后一次见到朱老师是在多年后某个春节前的年集上,我毫无心理准备看到朱老师,他站在花花绿绿的铺挂着春联和年画的地摊上,两手插在袖筒里平端在胸前,呼出的热气在灰白的胡碴上凝成细密的水珠。仍然是洗得泛白的中山装,人却更黑,似乎也更矮了些。年三十的集实际上是个玩耍的节日,家家的年货大都置办妥当,很少有人在朱老师的春联地摊前驻足。朱老师眼光游移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上,他并没有看到我,我却丧失与他相认的勇气。我被人流裹挟着滑过他的摊位,那边是卖烟花和爆竹的摊位,摊主又要试放一只巨大的烟花,拥挤的人群满脸都是兴奋和期待。
朱老师据说出身秀才之家,如果处在一个科举时代,朱老师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
六甲中学的另一位孙老师是一班班主任,家在与我们的村庄一河之隔的大河北村。两位相互间经常代课,所以我们的情况他也了解。他的书法比朱老师的少些清秀多些粗犷,但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却是被他批评。他为朱老师代课,点名让我到黑板前默写生词,我的表现好像并不算太糟糕,但仍然被北村的孙老师痛批一顿。先是说我的字绵软无力,再说我的作文灵气不继,最后说我的学习态度大成问题。北村的孙老师言辞激烈的批评我想来仅有此次,但却深入骨髓,在许多年后的每次提笔写字都不由自主地提醒自己,如何写得更好一些,再好一些。
远离故乡后,再也没有见过北村的孙老师。最近一次返乡为父亲扫墓,驾车途经老师的村庄,随口问起三哥。三哥说:你不知道?他上吊自杀了啊!我霎时愣住,一时无语,如坠冰窟。事后问起,三哥也说不知原因,只说一句:大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北村还有一位也是姓孙的老师,曾在初三的时候教过我们英语。他年轻许多,也更英俊许多,永远一丝不乱的头发和齐整的衣着,脸上经常呈现一种思考的严肃状。年轻的孙老师刚接手时我们的英语底子很差,我们像一群傻瓜盯着他刮得极干净的下巴和口唇,而不清楚那里面如何会发出如此婉转而流畅的所谓英语来。
年轻的孙老师很是着急,他决定在放学后组织一个英语辅导班,为他指定的和自愿留下来的一些学生进行强化辅导。不会有人按时间付费给他,或许大概连工资和奖金也不会多。他从最初的音标和单词讲起,进度很快,而且每节课他都要抽查我们上节课的掌握程度,一旦答不上来,他会极其严肃地盯着你,直到你由原来的嬉皮笑脸转作害怕或者惭愧方恢复原貌。我那时几乎从没考虑过年轻的孙老师的英语从何而来,只觉得那应该是世上最流利的英语了。可惜的是这个时期持续并不久,而英语终于成为我后来经历的无数次考试中的最大障碍,当然,这不是年轻而英俊的孙老师的缘故。
年轻的孙老师话不多,其实骨子里不是个严肃的人。放学路上,我们经常看到他骑一辆浑身都响的自行车吱吱嘎嘎从后面赶上来,歪着头看我们,直到我们面露窘色,才转过头紧踩几下脚蹬子,露出微笑,得意而去。
后来我想,年轻的孙老师是有些冷幽默的。在十多年以后的后来,也是朱老师卖春联的那个时期,我在另一个年集拥挤的人流远处,看到仿佛是他,在远远的已经干涸的河滩边上,在杂树和垃圾堆里翻找什么。我不能确定那就是我的英语老师,也不敢确定那是在捡拾废品,但同去的村里人非常肯定地确认这一切,我痛恨村人却无力否定。鲁北的寒冬,风凛凛而来,把咸咸的泪水吹出眼眶,世界都充变得朦胧起来。年轻的孙老师在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下,正把垃圾堆里捡出的塑料之类废品塞进一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他不时腾出手来,用帽子和围巾把自己的头脸遮得更严实些。
村人并不了解我的感受,似乎也从没关心年轻的孙老师可能发生的变故,稍稍表露出一丝同情后很快被年集上红火与热闹吸引。我缓缓回家时在院里碰到在年轻的孙老师之前教我英语的张老师。虽然她已经由十八九岁的少女变成有些苍老的中年妇女,但我仍然一眼认出了她。
她问我: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我说:你是教我英语的张老师!
她笑了。
她一笑眼睛就会眯成一道缝儿,脸上淡淡的雀斑和数条皱纹也更加明显。在教我英语那会儿,她可是经常哭的。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后来知道她大约高考落榜,却因为英语成绩优秀而被六甲中学聘为代课老师。我们都不怕她,所以她的英语课成了课堂纪律最差的和最热闹的。在气急败坏时她会揪出一个最为过分的捣蛋鬼狠狠地用拳头捶他,站起来的家伙已经高她一头,故意挺起胸膛让她打。张老师却不再打,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她一个人走到讲台边,侧对我们,面朝窗外,一个劲儿地哭,虽然强忍着不出声,但我们仍然听到啜泣的声音和她一抖一抖的瘦削的肩膀。那个年纪的我们很少有伤心事,我们都不解张老师怎么会这么伤心,她涟涟不断的泪水甚至打湿了教室凹凸不平的黄土地面。
往往在这时,我们都会有些收敛。但一节英语课也就这样过去了,所以在年轻的孙老师接手的时候,可能有三分之一的同学默不出完整的26个英文字母,但,能怪年轻的张老师吗?
张老师后来竟然嫁到我的村子,丈夫好像是个丧妻的鳏夫,就住在村子的最西头,家里开着饭店。这次邂逅是因为三哥从她家的饭店里叫了饭菜,她是来帮忙送外卖的。她仍然在做老师,我想应该不再是原来的代课性质,应该有了正式的编制和工资待遇吧。我没问她是不是仍然教英语,我想现在的学生不会像我们那时惹她哭泣,我想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而有经验的好老师了。她的眼睛眯成一道缝儿,和我们轻声道别,背影仍然瘦削,步态却很轻盈。
同村也有一位老师,也姓孙,可说是我小学时代印象深刻的启蒙老师,我和他儿子曾是很要好的朋友。我记得在那个乡村小学简陋的教师办公室里有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橱,实际不过是一个杂物橱,因为下层放的是篮球、排球以及跳绳等体育用品,上层有高高低低站立的一排书。同村的孙老师有时会随意地抽出一本来,说道:喜欢就拿去看吧。我记得一些是古代神话传说之类的故事,有书的时候我往往并不直接回家,就在路边或是河边沉湎其中,直到归鸦绕树,字迹不辨才慌忙回家。
我记不清楚同村的孙老师为什么主动把书借我,也不明白他的儿子在初中毕业后为何不再继续求学,尽管在后来他成为一名出色的木匠。同村的孙老师早已退休,妈妈说他的退休工资有二千多块,这是一个值得村民艳羡的收入。我曾动过拜访老师的念头,然而妈妈认为在新年里是有些不妥的,于是作罢。当然,同村的孙老师或许是最不需要探望的老师吧?
不过,说起文学的启蒙,不能归功同村的孙老师一人,朱老师、北村的孙老师他们都曾帮助了我。升入初中的第一节作文课,朱老师布置的题目是《我的家》,让我们每人都介绍一个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没想到是的,我的这篇普通的作文被当作范文在全校的三个年级八个班里讲读,一下让我成为这所中学小小的名人,高年级的同学也经常对我指指点点,于是颇有些得意。在初三有个时期,有一个姓明的年轻老师接替朱老师教授语文,他时常让我到黑板前替他板书古文的白话文翻译,有时也帮他用铁笔刻蜡纸和印习题。作为搞赏,在一个假期前,他干脆把历年来没收的半抽屉文学期刊一并送我,有《收获》、《十月》以及《啄木鸟》、《钟山》等等,厚厚一捆,有许多现在仍然在文坛赫赫有名。
明老师后来又去了哪里我无从得知,一茬茬的学生来了又走了,一位位的老师来了又走了。唯一不动的是那个建在高高的庙基上、两面濒水的初级中学,像那条慢慢干掉的河一样,他也在慢慢老去。然而我忘了问侄女:校门外原是一片杨林,那些瘦而高的杨树们是否已经长大成材?
等我想起再问的时候,侄女天真地说:
叔,你可以去看看啊!
她不明白我的迟疑,就像我不明白自己为何离开校园多年后几乎没有和任何一位老师主动见面,有时,甚至已经近在咫尺?
记忆的许多细节已被时光磨损,修复已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了。每次回乡,还是探得到些关于老师的只言片语,然而却没有人更多关心在这片土地上这些再寻常不过的悲欢离合,即使,主人公曾是一名老师。在想起人生际遇这个主题时,我强迫自己把记忆停留某个最熟悉的场景:他们穿着洗得泛白但整洁的蓝布中山装,夹着讲义,推门进来,面带微笑,气壮山河地说一声:上课!
或者就像某个春夜,楼下的腊梅暗香浮动。眼前慢慢出现一付春联,大红的洒金笺上还沾着湿润的墨香,朱老师正提着笔,歪着头,微笑着欣赏那古朴而永恒的祝福从遥远的时空徐徐而来:
梅开花世界,雪落玉乾坤。
共 42 9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篇文章记录的是作者回到家乡的所见所闻。日新月异的乡村变化并没有给他惊喜,看到母亲日渐苍老,大河干涸,小学变成织布车间,原来的六甲初级中学成为一所联合小学,现在的老师一个不认识的时候,作者的心里充满了伤感。作者回想起自己在这里就学时,遇到的那些好老师。当时这些老师并没有真正摆脱农民的身份,该干的农活也要去干,洗去泥脚换上干净的制服,文质彬彬地走进教室的时候,他们是最可敬的老师。这些老师多年后再相遇,却是另一般模样。常穿一件蓝色旧中山装的朱老师的书法令人称赞,多年后再相遇却发现他沦落到卖对联为生;大河北村的孙老师,总是用批评来激励学生,多年后却得知已自杀离世;北村的英语孙老师,英俊,严肃,自傲,冷幽默,多年后遇到却靠拾荒为生;另一位英语代课张老师,曾经被学生气哭,这时已经变成和气笑着的兼职送外卖的中年妇女;还有曾经借给我书的孙老师,算其中境遇最好的,退休在家,工资两千。这些曾经的好老师,曾经教导的学生桃李满天下,他们却是如此境遇,真是让人唏嘘。也难怪作者不敢去看校门外的一片杨树林,那些树,仿佛曾经的那些老师一样,一直痴痴地坚守着这片净土。但他们却被遗忘,他们的生活困苦、窘迫,却无人了解,关心,更谈不上改善。仿佛在某个春夜腊梅悄然开放,暗香浮动,眼前仿佛看到朱老师微笑着写下“梅开花世界,雪落玉乾坤”。更让人从心里敬重他们,心疼他们。也期待更多的人可以念起曾经师恩,可以给已经暮年的他们,最贴心的温暖。这一群人,不应该被遗忘。问好作者,感谢赐稿逝水流年,暗香流动的文字,倾情推荐!【:平淡是真】 【江山部·精品推荐1 061900 5】
1楼文友:201 - 22:44:10 看到这篇文字,我也想起很多之前的老师,听说有一个老师因病去世了。我心里一直心存愧疚。也许当时还在外求学的我们,根本不能给曾经的老师什么帮助,但一封信,或者一次探望,也许可以给她最后的时光多一些温暖。
说不清此刻的感觉。
2楼文友:201 - 21:17:07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楼文友:201 - 22:14:59 身为一名老师,读了这篇文字,也不由得想起了我的老师们。很想知道他们现在生活可好?身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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