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圣诞狗短篇小说

维特被人阉了！谁这么缺德啊？

叶子将包扔在沙发上，也把自己胡乱扔在沙发上。她一边说，一边直愣愣看着我，几乎要哭出来。

我坐在沙发上看书。“割一个蛋留一个蛋，这可是个技术活！”我一乐，眼泪就笑出来了。

“你！你也知道？”叶子显得怒不可遏。

“好了好了，各家过各家的日子，管那些闲事干啥。”我合上书，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叶子算是美女，肤如凝脂。但结婚这么多年来，总是对我不冷不热。就像现在，已经大半夜了，她还没有睡觉的意思，还在念叨黄厂长家那条被人割去一个蛋的小狗维特。我在并不很黑的房子里能看见她的眼睛睁着。我兴奋起来。手在她的身上游弋，却得不到响应。摸着她的身体，就像我在书房抚摸那个玉石白菜，一股冰凉的气息透过她光滑的皮肤传到我的指尖。

叶子拨开我的手，给我一个冰冷的脊背。

叶子一直认为我是一个不思进取的人。“书把你念傻了。”她说。我的本职工作，是厂里一名普通的工艺设计员，典型的理科男，但业余却不知天高地厚地喜欢写点文字。叶子说我是个死脑子。死脑子的表现就是家里来了人，比如黄厂长这样的领导，我就不会迎接和招待，显得笨手笨脚。脸也像用猪皮熬出的冻肉，冻得死死的。这样子的结果就是别人都因为和领导搞好关系得到了好处，比如升职，比如涨工资或者换一个轻松却又拿钱多的工作等，而我一直没有动。这年头了都不知道过年要给领导送礼这档子事，不是傻子是什么。

我们的房子，更是叶子的功劳。没有她，我们一家三口至今也许还挤在厂里分的那个40多平方的母子间里。叶子初中毕业，靠我岳母的关系，先在厂里的劳动服务公司工作，后来厂子军转民，劳动服务公司也解散了，叶子失业了。但叶子就是叶子，她在我们厂门口开的职工消费合作社做营业员。她嘴巴甜，会卖，人也长得好，就折腾进了我们厂销售处。单位里好多人都喜欢她，她能给他们掌主意，销售业绩突出，收入自然也高。当年的我，大学毕业分到这个厂里的时候，叶子她妈就瞅上我了，她说自古郎才女貌。我有学历有文化，会有前途的。叶子在岳母不停的絮叨下和我结了婚。叶子说要不是我岳母，她才不会看上我这个尖嘴猴腮的人呢。她这个XX厂第一美女太屈才了，美了我。

好不容易轮到我们有自己房子的时候，我却没有钱。我们办了按揭，但首付也要十八万。叶子让我至少解决一半，另一半她想办法。她说就凭我那点工资买个沙发还差不多。后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先借来一个发小的一万元。这位发小没有上完学，早早进入社会了，凭着翻新倒腾旧水泥袋子挣了钱，连奥迪都买了。

交房款的那几天里，我绞尽脑汁，将所有可能借给我钱的同学或朋友列在一个本子上。我盯着那一个一个的名字，就像盯着一张一张的彩票，在心里估摸着哪一张能中奖。写上去又划掉，划掉又写上去。我觉得XXX可能有钱，也可能借给我；XXX可能有钱，但不可能借给我；XX没有钱，但可能会从其他人那里借钱给我，啊呸，我是谁啊？凭什么人家没钱还要借钱给我？

我头大如斗。

经过一段时间艰苦卓绝的努力，我总共借到了四万元。在叶子的辱骂和絮叨中，我将四万元交到了她手里。“这四万元勉强够一个房间的价钱！”叶子右手拿着那四万元钱一边抽打她的左手心，一边鄙夷不屑地说。

每当我对叶子经常晚归甚至彻夜不归抱怨的时候，她总是一边洗妝，一边从抹得红红的嘴唇中间挤出一句话：有本事也弄钱回来啊，写写写，就你那水平，能写出来钱啊？只有傻子才干那事情！那不是你成天念叨的什么刘青老师说的话吗？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女人的见识！

那个“四万元”的房间成为我在同学们之间的一个笑柄。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多年未见的同学大伟从上海回来，说想见见我，好多年了呢。他说他现在就在火车站，想来我家看看我这个当年班里的才子。我的嘴里嗫嚅着说不出话。我怕叶子不高兴，她不喜欢我的同学来家里。我想给大伟订个酒店，可我口袋里没钱。我这人老实，不会撒谎，就在里说房子都是老婆挣的钱买的，四十多万的房钱，我只出了四万，还是借的，我在老婆面前说不起话，你还是别来了。大伟在里大声说，我不在你的客厅坐，一进门直接进你家最小的那个房子，——那个房子应该值四万元吧，我睡一晚就走。那边传来大伟肆无忌惮的笑声。

那天晚上，我在不安中等到半夜，叶子说她有饭局，一夜未归，大伟也终于没有来，我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遗憾，叶子不在家，这是一个机会，再说我也真想见见大伟。

这几年来，在我们这个小城市的报屁股上，我发过五个小豆腐块儿，收到过三回稿费（其它两次是我看到报纸才知道有我文章的）。周围的几个熟人都知道我是作家，要我请客，我说等攒多了再请，不够的，他们就笑。其实我也不敢请，那要赔钱的，那点稿费连一瓶酒都不够。我一点一点攒，我不让叶子知道，藏起来以备请客。（我也常常被人叫去吃饭，但很少回请别人）。除了必须写的工作材料，这几年里，我也尝试着写小说，也投给几个杂志，但从来没见发表过，连退稿信都没收到，总是泥牛入海。

二

我们八岁的女儿妞妞很喜欢小狗，一直嚷嚷着要养一个，叶子却不同意。她说养狗很麻烦，要洗澡，要打防疫针，要打扫卫生，谁来管？你看人家黄厂长家养狗，人家是谁？我除了干家务，就爬格子，但我心疼女儿，就想满足她的愿望。我看一眼叶子，把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妞妞一脸的不高兴，嘴噘得老高，跑出去一个人在小区里和别人家的小狗玩。

写困了，我会想起大伟，他怎么就发达了呢？想起大伟，就想起大伟的媳妇水莲。我们三个当年高中一个班。每周三的作文课，都是我的作文研讨会。老师在讲台上宣读我的作文，我的同桌大伟总是打瞌睡，呼噜呼噜地响，周围同学笑，他也不知道。涎水流下来，洇湿了本子他也不知道。一下课，大伟就欢实了，他总是追问我：你真的像老师说的那样，看到一朵花，一根草，一棵树，就想到什么什么了吗？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但水莲喜欢我的文章，她和我一样喜欢看课外书，我们之间偷偷地交换一些有头没尾，页脚卷得要飞起来的书。她说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作家，像矛盾鲁迅那样伟大的作家，这话把我听得心里甜滋滋的，但在我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悄悄存在心里。

最近我在构思一部长篇小说，以我出生的故乡为大背景，涉及家族恩仇，十年文革，改革开放等，时间跨度四十年。我之所以把时间跨度定在四十年，是因为我觉得我的水平尚不及马尔克斯的一半。我把《百年孤独》研究了好几遍。我发现马尔克斯的这部著作后来被中外写作者奉为圭臬，就连陈忠实在写《白鹿原》之前，也把《百年孤独》研究了几遍，那么我就更应该以它为范本了。

但我一直没有动笔。我没有找到能写四十年的事情。我想抽时间去一些地方搜集资料，拜访一些尚在人世的老人，但我没有时间，我要管妞妞，也没有多余的钱。我心急如焚。或者更进一步理智地说，我没有相应的生活体验和生活经历，也缺乏提炼生活的能力。这后一句话，是我在拜访一位业已成名的大作家时他对我说的。我记得他当时语重心长意味深长慈祥和蔼地对我说，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人生要经历九死一生的灾难，男人要出轨，女人要出墙，这才有素材和贴身感受，你看看莫泊桑、杰克·伦敦、海明威，你看看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候，连鞋都穿不起，赤脚在雪地上走，蒲松龄屡试不第啊。我听得心惊肉跳，点头如鸡啄米粒，头上冒出汗来。这令我一段时间内情绪低落。甚至有一次我将写了几页的本子从我家18层楼的窗口扔了出去。本子落在一位正在低头行走的漂亮女人的头顶，她抬起头大声骂了好几句脏话，我听出来是我家楼上那位晚上 极其夸张的女人。她的叫声令我不得不停下笔来浮想联翩。她的音色我十分熟悉。我藏在窗子后面听得真真切切。我的心突突直跳。

我从来没有养过狗。我小时候出生在农村，我记得村里一条黑狗，是那个最穷的人家养的，他家比我家还穷，一年分的粮食总是不够吃。我们家平均两个人一条被子，他们家四口人盖一床破被子。但他们家有一条黑狗，长得很壮实。那家的男主人从来没有为拮据的生活发愁过。每年队上发救济粮或者救济被时，他第一个到场。人们看不惯那些东西年年被他家霸占，提出激烈的意见，他很生气地说，我就不信夏家沟谁家能穷过我！然后夹着一床新被子意气风发地回家了。那条黑狗回头汪汪几声，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穷，但穷得豪迈，响亮，神气。他家的黑狗也神气得很。

叶子说她不喜欢小狗。但叶子会在小区里逗黄厂长家的小狗玩。她说黄厂长家的狗是世界名犬，有个很洋气的名字：维特，是什么马尔济斯犬，是帅哥呢。叶子的记性不好，她常常忘记一些事情，比如去学校接妞妞，比如我的生日，比如我说我崇拜的作家柳青，她总是说是刘婷。但她知道黄厂长家的小狗是马尔济斯犬，我就一直记不住。我是看了赵丽萍演的一个小品，才记住那叫“麻辣鸡丝”犬，——我索性就这样叫它了，叶子一直不满意我这样叫黄厂长家的狗，他说我不识货，是一个傻子，麻辣鸡丝，光知道吃。黄厂长的妇人身体滚圆如一颗冬瓜，她的脖子上挂着粗粗的金项链，手腕上戴着翡翠镯子。叶子说那翡翠镯子值老钱了。有一次在小区的路上，我从黄厂长夫人的后背看过去，感觉那根项链几乎是要长在她脖子的肉里边了。她牵着维特在草坪上撒尿拉屎，叶子和她打招呼，她看都没看叶子。我看见维特肚子底下的小鞭子往前一挺一挺，跟在一个不见主人的母狗屁股后面用嘴嗅。黄厂长的夫人很不高兴，抖了一把狗绳，一甩她的胖胳膊，就将维特拉了回来。维特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扭头还想靠近那只小母狗。黄厂长的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她说瞎了你的眼睛，什么样的贱货你都上，真没档次！

叶子的脸很不自然。

三

那年冬天，黄厂长的妇人得了重感冒，住院。我和叶子去医院看望她的时候，她说都是黄厂长给气的，黄厂长整天说忙得很，心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还不如维特疼她，知道她的心思。她看都没看叶子给她买的水果牛奶，气呼呼地说，他给那个野狐狸迷住了呢。叶子给黄厂长的夫人做饭，煲汤，送到厂医院去。我们家的饭大部分是我做。我让叶子多做些，顺便我们一起吃，叶子不同意。她说要去黄厂长家做，他们家冰箱里什么都有，不像我们家少这没那的总要俭省着。每次去，她都要细细地打扮自己，就像要出差去外地催货款或跑单子。她居然连黄厂长家的小狗维特也拉来了，说黄厂长忙，现在他家没人管维特，让我喂好。

妞妞很高兴，她终于有小狗玩了。

妞妞喜欢黄厂长家的小狗，我不喜欢。看到维特，我就想起黄厂长看叶子的那双眼睛。黄厂长一脸灿烂眼神迷离，这让我很不安。但为了妞妞高兴，我也陪妞妞和维特一起玩。维特不喜欢我，它总是很警惕地看着我，有时还对着我狺狺几声。

妞妞的小枕头也是一条小花狗，那是我给妞妞买的。很漂亮的小花狗，里边装着高弹棉，软乎乎的。妞妞已经枕了好几年了。小花狗的屁股后面破了一个小洞。那天下班回家，妞妞还没放学，我看见黄厂长家的小狗维特趴在妞妞那条小花狗枕头身上，维特的屁股一拱一拱向前用力。我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抓起维特掼在地上。维特吱哇乱叫，缩在墙角，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我。我捡起妞妞的小花狗，小花狗屁股后面破损的小洞里湿漉漉的，发出一股腥味。我叹口气进了卫生间，拿起小花狗拼命地洗。

那天晚上，我又听到楼上的叫声，我涨得难受，但叶子还没有回来。回来又能怎么样呢，叶子总说她很累，不想做，好几年里一直都这样。有一次，我在上面勤奋地做着，叶子却睡着了，还打着呼噜。我走进卫生间，将体内奔涌的毒气一股脑喷射在马桶里。

四

我没有想到水莲会给我发短信。那天晚上，我又在电脑前敲字，水莲说想和我聊聊，她最近很郁闷，养了多年的小狗丢了。她在当地晚报上发了寻狗启事，好多天过去了，一直没有消息，估计小狗可能遇到了不测。也许，跑到马路上被车碾死了；也许，被别的人抱回家藏起来了；也许掉在哪个下水道出不来了等等。她带着哭腔一直哽咽。我说至于吗，不就一条狗！我甚至提高了声调。我想起了黄厂长家的小狗。她说你不懂不懂不懂。

我什么都懂。玩物丧志！

我忽然觉得我不应该对水莲那样说话。我是谁啊？一想起水莲的眼睛水莲的脸，我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老师叫水莲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水莲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嗡嗡，还没有说话，脸先就红了。水莲的父亲早逝，母亲带着她另外嫁了人。我们喜欢在老师布置的作文之外写点东西，互相批阅互相鼓励。我喜欢水莲，但我不敢说出来。我觉得我配不住水莲，她是那样姣美，而我长得又不好，身体瘦小，就像叶子说的那样，一级风能把我刮倒在地上。她坐在我和大伟前边，常常回头微笑着看我们。我一直希望她是看我的。但后来，大伟让我给他代写情书，说他看上班里一个女孩。后来我才知道那情书是写给水莲的。

共 10954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小说自始至终用一条名字叫维特狗为线索来串起全文，开篇写到维特被被人阉去一个蛋时妻子叶子的愤然，疑惑；“我”的淡然，欣然。从而引出了“我”的家庭情感状态。最后则以“我”割去了维特的命根子并炒食，写了名字叫《圣诞狗》的小说为结。小说写黄厂长家的狗维特的遭遇为明线，却深刻反映了一个不懂逢迎、无权无势的知识分子在现实生活的无奈与悲哀。“我”贫寒的家境让自己在买房时压在了妻子的舌根下，“我”不会讨好上司，也无缘升职或者得到工资高的岗位，生活里的业余爱好是爬格子，却挣不来请朋友吃顿饭的钱。以至于妻子瞧不起，冷讽热嘲不说，还剥夺了“我”生理上的正常需求，而她却红杏出墙，用自己的色相换取经济利益。小说没有直接写“我”妻子叶子与厂长的暧昧关系，但却多处暗示这一点，叶子问候厂长夫人遭遇的冷遇，厂长夫人话里透着的暗讽以及叶子的不自然；叶子的半夜不归，即使回家也冷对丈夫的爱意；她限制喜欢小狗的女儿养狗，怕侍弄麻烦，却对厂长家的狗关爱有加；在家从不做饭的她去厂长家为住院的夫人做饭，每次细细打扮自己；“我”得脑瘤厂里花费十几万，厂长特批很多补助，出院后人们都以异样的眼睛看着“我”……“我”的苦痛愤懑无以发泄，只好迁怒于那只狗，甚至连因那只狗怀孕的自家的狗也被送去兽医院堕胎。而那只狗却是厂长夫人的精神依赖。同样，狗也是“我”的初恋水莲的精神寄托，水莲的宠物狗走失苦痛，让“我”为狗写一文，而“我”在历经报复厂长家的狗后，写出了让水莲热泪盈眶的小说。全文围绕诸多狗事行文，写出的却是人间的凄楚与悲凉，丑陋和阴暗。黄厂长夫人对丈夫被狐狸精迷住的愤恨，锦衣玉食的水莲丈夫发达后的寂寞孤独，“我”蒙受着戴绿帽子的悲哀愤懑，无不深刻鞭笞着社会上一些权势者的丑陋。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便有钱。文中的主人公的经历似乎再次印证了这一条阴暗的潜规则。而“我”对维特狗的施虐，则是对这个阴暗生存环境的无奈反抗。小说文笔犀利，勾画出人性里最深处的本质，也映射出“我”这个读书时的才子在社会、家庭、爱情以及追求梦想路途上举步维艰的境遇，带给人诸多的思索。力作，荐阅！ 【：风逝】 【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5:58:16 小说双线并行，狗事与人事交错层进，带给人沉重的思考。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楼文友： 07:17: 7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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