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灵异

流年分娩短篇小说

窗外,春夏之交的日头软耷耷的,像只挂在树梢上过了霜的软柿子,悬得邪乎,说不定啥时候会掉下来,泥巴一样铺开。火车偶尔才颠簸一下,总体上比较平稳,这有点像甄满满的大肚子,好久才隐隐感觉到胎动。每次胎动,能感觉到滚圆的肚子有一种荡漾的感觉,像这软耷耷的日头。甄满满巴不得火车像颠簸在崎岖石子道上的拖拉机一样抽搐起来,兴许就能把肚子里的冤家抖弄出来。真的能在火车上或者铁路沿线的某个医院分娩,那就是胜利。但是,我的天!假如蹭到终点站,橡胶气球一样的肚子迟迟破不了口,咋办?

在哪儿破肚,哪儿就是她此行的终点站。

心是铁了的,非得把娃儿生在途中不可,当然最好是在大城市分娩,大城市是庄稼人都向往的地方,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关心她、心疼她、呵护她。说不定,还能拦上一位大领导,顺便告黑煤窑老板孙卫星一状。问题是,分娩的时辰会那么巧吗?人算不如天算啊!甄满满呆呆地凝望着窗外高远的天。空中,大黄风像傻子一样左冲右突。一只孤单的鸟儿,吃力地扇动着求生的翅膀。

甄满满没出过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火车已经心急火燎地蹿了整整一夜,由西向东,毫不吝惜地甩掉了许多村庄、城镇和庄稼地。她的目光像带了钩子,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一晃而过的车站。车站就是鱼儿,肚子里的胎儿就是鱼饵。每当某个站台在眼前溜掉,被冷落的感觉像暗夜一样挤压着她,她就情不自禁地用手轻轻挤压肚子,似乎要把鱼饵直接喂到鱼儿的嘴里胃里。甄满满的心颤抖得厉害,呼唤像滚雷一样在她的心尖尖儿上碾压而过:娃儿啊我的冤家,你,你,你你你咋还不给妈出世啊我的冤家!这样的呼唤凄苦而无助,像秦腔戏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某个青衣角儿。八号车厢里很拥挤,一片嘈杂,周围都是衣衫褴褛的农民,一看就是民工的模样。电视里报纸上都说了,这次金融危机是从美国开始的,中国首当其冲,大量企业倒闭,农民工不得不返乡。从火车上就看出来了,返乡的比外出的要多得多。

娃他姨,你一个女人家,挺个台面一样的大肚子,咋一个人出门呢?咋就没个人陪嘛。

问甄满满的是个陕西腔。

泪就汪满了,却没有溢出来。嘴一咧,就吼起了秦腔。一个清清秀秀的女人家,吼的却是大净的行当:王朝马汉一声禀……刚吼了一句,就拐到了北京奥运会的主题歌: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

旅客们被甄满满的怪异举止弄得有些发愣,一致的判断是:这个大肚子女人,疯得着实不轻。

有个民工忍不住发出了山西腔,大妹子,这倒春寒的天气,你这是去哪儿呢?

甄满满没有回应,颤巍巍地站起身,学着电视里小妞儿的样子,肆无忌惮地扭起来。

疯子当然不同于常人,所有的交流就变得山阻水隔。疯子的世界对所有人来说本来就是未知的无序与混沌。面对一个怀孕的疯子,这样的未知足以让大家在欷歔中放开猜测的翅膀任意畅想,任何人在判断中都有理由给出不同的答案,比如,这疯女人也许是被男人抛弃了;比如,她肚子里的娃儿,说不定是遭人 留下的种;再比如……

甄满满理所当然成为列车员重点监护的对象。

此刻,甄满满的肚子像极了她的名字,饱满得像个盛足了麦子的麻袋,把一件男式防寒服绷得紧紧的。防寒服是村委会统一发放的,那是城里人为贫困地区农民过冬捐献的爱心。男人张平安并不平安,已瘫痪在土炕上好几个月了,每天被一床破被子夹裹着,像一堆正在腌制的腊猪肉。防寒服就让甄满满穿了,暖胎。

甄满满是偷着从村里跑出来的,她给男人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留了几个字:放心!我生完咱娃儿就回来过日子。

高中文化的甄满满很清楚,这样的纸条首先会使全村人大吃一惊。但甄满满对这样的留言很满意,至少,全村人不会担心她离家不归,更不是为了出门寻死。没人会相信她是出门寻死,四年前她在镇子里上高中时,考上的是南方一所著名大学,但由于缴不起高昂的学费,她偷偷把录取通知书塞进灶膛里烧了,在炕上半死不活地躺了十几天,最后不也挺过来了?人的命啊!不寻死就是底线,有了这个底线,村里因她的出走而引发的一切的一切,即便天塌地陷,都顾不得了。

甄满满是用站台票混上车的,火车一启动,她就唱了一句“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只一句,脸就憋得通红。上中学时是文艺骨干,如今想跑调也难。要想给人以疯子的假象,只有把歌曲和秦腔混着唱。

甄满满察觉下边没来事儿,正是布谷鸟站在麦田边的杨槐树上呼唤开镰的时候,晓得怀上了。当时坡上的山丹丹花儿绽得正旺,爬墙草在低矮的土墙上流淌着墨墨的绿,仿佛流淌着一个柔软的梦。这梦和甄满满的梦一样,充满甜蜜的憧憬。男人张平安就是那阵子出的事。男人在孙卫星的黑煤窑打工。塌方的时候,男人正好在窑口,幸亏只砸断了两条腿,而井下的十几名矿工就没有这命,统统被阎王收了。矿工事先和矿主孙卫星签了生死簿,死了的也就死了,伤了的也就伤了,事后孙卫星拿出了一些钱抚恤遇难者家属,并承诺煤窑恢复生产后,优先招收死难者的亲友下井,说这叫人道主义救助,把亲友们感动得涕泪一片晶亮,像阳光照在脸上。

孙卫星的煤窑没几天就重新开张。甄满满被照顾到矿上,给矿工们做饭。

甄满满咬牙切齿地对躺在炕上的张平安说,我要告!

张平安惊讶地问,告?告啥?

甄满满说,到处都是黑煤窑,这些年,人都死几茬了,咱庄户人的命难道就这么不值钱?

为这句话,张平安差点气疯了,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早已断了双腿,似乎要从炕上腾地站起来。他说,满满你简直是疯了你,没有黑煤窑,咱庄户人从哪里挣钱去?再说,煤窑都是乡政府的财政柱子,你往哪里告去,真的告垮了煤窑,你还能找到在矿上做饭的活儿吗?那不是自个儿作践自个儿吗?

明晓得这是个偏理儿,但偏理儿也是个理儿啊!甄满满就不吭声,泪哗哗哗地下来了。要说,男人比她更懂法,当年一起上高中时,男人在全乡中学生法律知识竞赛中,获得过第一名。

男人光手术费就花去了三万元,孙卫星那五千元的人道主义救助远远不够。不仅搭进去了所有的家底儿,还把唯一的一头猪、一头驴和过冬的小麦卖了,外边还欠了一万元的天债。日子像暴风雪后的秧苗,整个儿打蔫儿。乡政府、村委会理解她家的难处,送来了一袋面粉、一桶食油。甄满满晓得这是报纸上常说的爱心,面对摄像机镜头,甄满满扑通一声跪下了。

甄满满是在院子里给干部们下的跪,这一切,全被窗户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捕捉到了。张平安歪歪斜斜地瘫在炕上,腰部以下打着石膏和钢钉,缠裹得像个大木桶。

等甄满满进了屋,张平安说,满满,我给你说三件事。

甄满满说,你啥也别说了,我晓得你要说啥。

张平安说,你根本就不晓得我要说啥。

甄满满清楚,张平安肯定要给她安排今后的日月。堂屋里躺着病魔缠身的公婆,娘家那边也穷得叮当作响,妹妹环环在镇子里上高中,年年都是三好生,凭自己高考的经验,环环考大学至少有九成的指望。这几年的学费,都是张平安用矿上挣的钱帮小姨子填补着,否则环环早就变成了城里人家的保姆。离开校园,用徐志摩的话说,就是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张平安一瘫,环环就断了钱路,今后考大学就更成了云彩,风一来,就散。甄满满说,平安你三件三十件三百件要说就说吧。

张平安平静地说,没那么多,就三件,第一件事是你还年轻,以后还要过日子。

甄满满说,你这不是白说嘛。

张平安说,我没有白说,我晓得你心好,赶你走你也不走,我的意思是,趁你还年轻,你就傍了孙卫星吧。我晓得,他心里一直没有放过你。

张平安说到这里,竟哈哈哈哈地放声大笑了。笑声很恐怖,像从枯井深处传来。甄满满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甄满满这才发现,男人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毒鼠强瓶子,瓶口像死神的嘴一样洞开。

天哪!甄满满的喉咙里滚出了一声轻吟,像豹子一样扑了上去。

甄满满硬是把药瓶子夺了过来,说,你说你的第二件。

张平安说,第二件嘛,趁早,到卫生院把娃儿做了。

甄满满的嘴唇撇了一下,说,第三件呢?

张平安说,第三件嘛,千万不能让环环走你的老路,落得像你如今这个下场,一定要让她考上大学,我敢打包票,你给孙卫星哭个穷,他保准把环环的学费全包了,那狗日的在等你低头哩……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紫黑色的脸上竟然浮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潮红,干瘪的眼珠子带出了几分罕有的矜持、诡异、机敏和惊慌。只是一瞬,就勾下了脑袋。

遇到往常,男人说出这种话来,满满会啐男人一脸,甚至煽过去一个响亮的耳光,而这次,甄满满啥话都没说,洁白的牙齿咬死了下唇,久久,久久。

张平安的脑袋终于扛了起来,他没有追问满满是否承诺他的约法三章,只是说,满满你把药瓶子给我!

甄满满说,你再逼我,我就连瓶子吞下去。

张平安气得浑身一阵痉挛,像筛糠一样。张平安大骂,满满你个狗日的,我不领你的情,你活该一辈子受罪啊你。

甄满满给婆婆和男人提前做好了饭,就匆匆往矿上赶,矿上几十张嘴,等着她填肚子呢。她没有紧赶,而是轻轻捂着肚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开过怀的女人们早就叮咛过,三个月前的胎儿,娇气,千万不能不当个事儿。

路上碰见妹妹环环。

甄满满有些纳闷,问,环环你不上学,这是去哪里?

环环说,姐,我去看看姐夫,我不上学了。

甄满满说为啥?

问完了,甄满满晓得也是白问,只好把话题转了个弯儿,说,环环,我肚子里有娃儿,你不要气我,你……你你你……你是想坏了我的胎是不是?

环环当场吓住了,用手捂了嘴巴,眼睛睁得溜圆。

环环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都渗出殷红的血了,说,姐姐,我错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高中读完的,我将来即便当婊子,也要上大学。

环环这样说其实是有由头的。环环利用暑假在矿上的歌舞厅里打工时,孙卫星就给环环说过,环环,和哥哥睡一觉,五百元,干不?

环环说,不!我也不叫你哥哥。

孙卫星说,傍了我,将来上大学的学费我全包了,干不?

环环说,不!!

环环像一株嫩玉米,浑身上下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环环比满满长得好看。中学生环环让孙卫星想起中学时代的同班同学满满,想起什么叫花儿绽放的模样。拿下环环,满满会失败得更惨,他胜利的旗帜会迎风招展。

女人从怀胎到分娩,得去乡卫生院检查好几遭,就像伺候庄稼,从下种到入仓,要经历间苗、薅草、施肥、喷药、收割、打碾等十几道工序,缠人着哩。满满第一次去乡卫生院时是八个月的肚子,大夫摸了摸她的肚子,按了按她的肚子,听了听她的肚子,然后是抽血,化验,建立档案,最后张口说个数,甄满满口袋里仅有的一百元零八毛钱就全部奉献给农村医疗事业了。缴完钱,满满就忿忿地想,除了分娩,卫生院坚决不来第二次了。

回矿山的路上,迎面过来了一辆简陋的客货两用小面包车。甄满满认出是矿上的车。她万万没想到车是孙卫星开着的。所有的传言至此得到了证实。都说了,金融危机使煤矿生产面临灭顶之灾:订单急剧下降,矿上都开不了工了。为了给农民工筹措返乡的工钱,孙卫星不得不卖掉了豪华的奥迪牌小轿车。

甄满满刚要躲,车却停了。孙卫星是邻村孙家湾的,在镇子上高中时追过甄满满,并放出狂言:别看我孙卫星学习差,但是将来是挣钱的料,找媳妇偏要找甄满满这样的校花儿。这世道,我就不信她甄满满不信钱。有次死皮赖脸地把甄满满堵在后操场,被甄满满结结实实扇了两巴掌。说起来孙卫星要比张平安的脑子活泛,但她实在讨厌孙卫星钻钱眼儿的做派。孙卫星中学毕业后,去南方混了几年,三折腾两折腾,兜儿果然鼓了。每次从南方回来,都是衣锦还乡的架势,连乡上的领导都追着他的屁股,求他在故乡投资办厂,惠泽桑梓。报纸上时不时有他捐资助学的报道,很风光的,在这小地方,好歹也算得上名流了。每次逢集碰上,孙卫星就当着她的面显阔,腰杆硬硬的,脖子直直的,脑袋昂昂的,鹅一样。鹅把她当鸭了,鹅比鸭脖子长又长。

孙卫星从车里钻出来,笑嘻嘻地说,满满啊,我咋说食堂里找你不见,你这是忙乎啥呢?

满满说,我刚从卫生院检查完身子。

孙卫星说,下次检查身子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亲自开车送你,你这大肚子,十几里路上一摇三晃的,可不是玩儿的。

满满的回答不卑不亢:女人家查身子的事情,就不劳孙老板费心了。

孙卫星哈哈哈哈地乐了。

孙卫星乐完了,眼眶里竟然罩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这让甄满满心里暗吃一惊。这不是孙卫星一贯的状态。他平时牛气冲天,三十好几了不结婚,除了爱嫖一嫖,还养着个城里的年轻女人,逛舞厅,进酒吧,潇洒得很。有次还特意把那个城里女人带到了矿上,手挽手从食堂门口走过,把甄满满往死里气。

共 8505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含泪品读完此小说后,不禁感叹作者的匠心独运和良苦用心。农妇在火车等交通工具上分娩有报道,而且有图像有解说更生动形象,如何酝酿成好小说呢?作者把小说的大背景放在全球金融危机冲击时,围绕农妇甄满满迫不得已混上火车企盼在到达终点站之前分娩一事,穿 了满满考上有名大学因没学费成了农妇、丈夫平安遇矿难瘫痪、公婆病躺在炕上、妹妹环环将面临失学、分娩需支付高昂费用等情节,让我们看到了满满绞尽脑汁装疯卖傻踏上外出分娩之路的无奈与心酸,她吼的秦腔,实则是对社会大爱和社会正义的声讨与呼唤,是她满心的血泪和控诉。但作者并没有止于此,又穿 了黑煤窑老板孙卫星读中学时追求满满、企图在满满妹妹环环那里争回脸面、黑心处理矿难、钱财被情妇卷走、面对环环的投怀送抱控制住兽性、主动寻到满满分娩的医院准备带回满满和孩子等情节,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陷进金钱泥淖的暴发户,在经济危机冲击下,来自道德、人性、伦理等方面的反思和拷问,以及良心的复位与回归,这让人看到了真善美的力量,也看到了作品黑暗中的光亮,主题自然拔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作者极其敏感、敏锐和敏捷,紧扣时代脉搏,直切问题内核,创作了一篇厚重的现实主义佳作。流年倾情荐阅!【:素馨】【江山部精品推荐01 062117】

1楼文友:201 - 2 :09:48 何老师看问题的视角总是与众不同,对主题的挖掘总是那么深刻,创作在不断的变化和尝试中,令人佩服!问老师好! 借用中医手段,切脉世间冷暖。

2楼文友:201 - 11:44:4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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