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br那天下午(1)

一
那天下午，接到女儿班主任刘老师电话，说女儿这学期成绩上升很快，期中考进入全年级前十名。刘老师在恭维我教育子女方法的高妙后，想请我给其他同学家长做报告谈体会。我委婉谢绝，羞愧得脸红涨发烧。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哪配给他人做报告谈体会？
人生在世，最首要和重大的事情，就是教育和培养好自己的后代，使他们将来能立足于社会，自食其力，并有益于国家民族社会。为此，在他们未成年的学生时代，哪个父母不为他们的学习而操碎心的？
那几天，办公室里的事务烦杂冗乱，搞得我焦头烂额身心疲惫，成天阴沉着苦瓜脸，同事们谁也不敢来撩拨我，很是没趣。接完刘老师电话，我高兴无比，仿佛人生猛然间有了意义，生活里洒满了欢乐……心里充满阳光，脸上自然愉悦怡人，一扫以往阴霾沉郁。同事们一看，便来询问，一个什么样的电话，能使我如此快慰。我自豪地向他们说起自己的女儿，说她的美丽可爱，说她的聪明伶俐，说她的学习成绩优秀……同事们称羡不已。
女儿成绩快速止跌回升，完全要归功于我一时的灵光一闪……在这之前，为了她的学习成绩，我和女儿的关系已经十分僵持，甚至到了彼此仇恨的田步。
今年夏天，叔叔从深圳堂妹处来广州看我一家。女儿上初二，明年就要考高中，考不上个好高中，上大学没有指望，为她的功课，我不停地责骂她，甚至辱骂她的人格和尊严，也不顾七十多岁多年不见的叔叔在场。叔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偶尔从中插上一言半句，“圆圆，你要听你爸爸的话。”“圆圆，你要好好学习啊……”叔叔说这些话时，正在我数落得我女儿义愤填膺的骨节眼上，我知道，他是故意来打岔我的话……
一次和叔叔闲谈，谈起他那刚刚结婚的女儿，叔叔对我说：和女儿相处时间很短很短……只有小时候，活泼可爱，经常在父母膝下跳来蹦去，欢笑歌唱着，这是最美丽温馨的时期……稍大，上寄宿中学，这时还好，周末回家，然后上大学，寒暑假才得回家，工作了，一年回家一趟……结婚后，就几年都难得回家一趟了……
我明白叔叔说这话的意思，家乡俗话说：“儿子要贱得同狗养，女儿要娇惯如公主养。”记得，堂妹和我聊过叔叔，堂妹说：小时候，叔叔辅导邻居家孩子，极有耐心，而对他们兄弟姊妹，却十分粗暴……
叔叔说些话，是在委婉地告诫我，在未来的日子里，不要留下遗憾……可是，那时，我全然听不进我叔叔的劝诫，我自以为自己是对的，自以为对女儿的爱至深至诚，不对的是女儿，不知道中国人口多得太过剩，不知道她前面的人生路上的生存竟争有多么的激烈和残酷，只是贪玩，不知为自己的人生筹划……

二
小时候，女儿很乖巧伶俐和听话，妻子和我的同事朋友，凡见过她的，没人不喜欢她。记得大学同学来家做客，我要女儿给各位叔叔伯伯们敬酒，四五岁的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擎起斟了小半杯酒的酒杯，和各位叔叔伯伯碰杯后，一饮而尽……
女儿不久就醉了，妻子安排她去睡，她还嘴犟不肯，说要陪着叔叔伯伯们，可眼睛实在是困得睁不开，很快就趴在妻子的怀里睡着了。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大学的同学个个批评我，让那么小的女儿来敬酒……与此同时，女儿也给他们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
我极钟爱自己的女儿，在她小时候，一有空就陪她玩，做游戏，给她讲故事，亲她胖乎乎粉嫩嘟嘟的小脸……我那些瞎编乱造临时拼凑的故事，女儿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编得一点也不好笑的故事，她也会吱吱咯咯地笑过不停。
上初中之前，我很少打骂女儿，如果她有什么不对的事情，我只是告诉妻子，妻子总会责骂教训她一顿，如果妻子的惩罚太过重，我会立即劝阻。女儿的性格十分活泼开朗，总会惹些小祸：把刚卖回家的家具用小刀削坏；喜欢到厨房里玩火，有一次，居然和几个小朋友在住家大院一个偏僻角落的树林里放火烧枯枝树叶，弄得大院里黑烟乱窜，大人们惊惶失色……有人来告状，妻子把女儿抓回来，褪下裤子，用晒衣服的铁丝衣架狠狠地抽打她的小屁股，我怎么劝也劝不住，直到她粉嫩的小屁股上肿起一条条的红痕……妻子扔下衣架，失声痛哭……我忙着为女儿在伤口上敷药……好在小孩子的康复能力很强，三两天后，又同往常一样活蹦乱跳了……
自从这次痛打之后，女儿学会了逃跑，每次看到妻子要打她时，她便不顾一切地往外逃。有一次，女儿从家里跑出来，一直跑出我们住的部队大院，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穿过了好几条热闹的大街，妻子在背后追，怎么也追不上，急得直哭，生怕女儿被往来不绝的车辆撞着……最后，干脆不追了，立着大声呼唤着女儿，才把女儿领回家。从此，妻子很少打骂女儿了。
女儿上学后，成绩很好，做班长、少先队大队长、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放学回家后，都是妻子辅导检查她的功课，我很少管，只是没大没小地和女儿玩。我和妻子商议，如果女儿自己对弹琴、绘画、书法等没兴趣，不要强压她去学这学那，小孩天性就是好玩，不要扼杀她童年的快乐，童年是无比珍贵的，每个人只有一次童年……我回忆自己在农村度过的童年，虽然物质生活贫乏，却是那么的快乐自在，回想起来，总是充满了温馨和甜蜜……反观现在城里的小孩，从小就被功课和各种课外“兴趣班”搞得疲惫不堪，我不愿意女儿有一个这样的童年……

三
小学毕业后，女儿顺利考入广州最负盛名的执信中学，全家很高兴，亲朋好友盛赞女儿听话，会读书。可是，一入初中，女儿就变得懒散，开始，还做着班干部，后来，班干部的职务也被班主任撤了，从此，益发一蹶不振，最后，发展到她班主任多次在我上班时间打电话来控诉她，说她一星期的作业只字不作，已经严重拖了班级的后腿。
下班后，我心急如焚地赶回家，开始尽量耐着性子和女儿说，慢慢地，声音越来越高，最后，竟如雷吼。我质问她，这是为什么？女儿吓得畏畏缩缩，吞吞吐吐地说：反正自己读书不行，不想读了……妻子和我心痛如椎，反复劝说。妻子帮她找原因，恢复她的自信，而我只是一味发怒和咒骂……
恰好，此事不久，我在单位遭受到小人的排挤忌妒，对我实施无情打击和残酷迫害，从此，我看透了世上的人心险恶，对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彻底地死了心。一生只求平安过，粗茶淡饭也坦然。我把精力全都放在女儿身上，工作敷衍塞责得过且过，那知，那是我女儿厄运的开始。
英语是女儿最差的一门功课，我为女儿制订了一份学习英语的课外计划，从《新概念英语》第二册开始，每周学习一课，每一课要背和默写。我陪着她学，每一课，我都带头背诵和默写。开始，女儿学得很好，也带动了其它功课的进步。后来，她又懒惰了，几乎没有几周的计划是能圆满完成的。我发了多少气，动了多少怒……我只是怪女儿没有把整过心思用在学习上，我只是怪她坐在房子里是装作学习的样子，我直说她每天去上学是在放牛……我对她的，只是不满，不满，除了不满，还是不满……终于有一次，女儿又不能背诵那周所学的《新概念英语》，我打了女儿，把她那本厚厚的《牛津英汉双解字典》撕扯得粉碎，用各种恶毒的话诅咒她，侮辱她……
那天，妻子正好因故外出，我打电话给妻子，说：你快点回来给你宝贝女儿收尸吧……吓得妻子脸色苍白地从外赶回来，看到满地狼籍的字典纸屑，妻子双眼噙满了泪水，女儿躲在房间里哭泣着，我怒火难耐，又自感羞愧难当，随手举起一个玻璃酒樽，狠狠的往自己的头上砸去来自残，顿时，鲜血直流……
女儿啊！你要好好学习，长大后，才能在社会上自立啊……一个女人，只有自立了，不依傍于他人，才有自尊自爱啊……女人的一生，用来学习的时间很短暂，谈情说爱，生儿育女的时候转眼就到了，到那时，再要去好好学习有多难啊！……

四
从此，女儿和我彻底地对立，不仅以前为她订的学习计划是白忙一场，就连见了面，女儿的脸也会扭向一边。可是，即使如此，和女儿的冲突还是不时的发生。
妻子时常劝慰我：也许，女儿已经尽力了……也不一定要会读书，才会有出息的……我们女儿是个乖女儿……
于是，我也尽量忍耐着，克制自己不去管女儿的事，可是，有时实在忍耐不住，我会突然对女儿来几句呵斥，或者冷嘲热讽，女儿也一改以往的乖巧温驯，和我针锋相对，于是，这两年的家里，充满了火药，不时爆炸。
在这种火药味浓烈的家庭氛围里，最难受最受煎熬的，自然是妻子，我和女儿只是一味的任性，好像是妻子两个调皮不懂事的孩子……妻子时常叹息着，不时的潸然泪流，对我说：看着你们父女俩这样，我一天到晚担心受怕，唯恐出什么事……你和女儿，我不希望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唉，盼着女儿早日长大，早点嫁出去……
听着妻子的话，我一时也是感慨万千，胸膛上像千万斤的巨石压着，哽咽着，想哭也哭不出来，只有泪水默默地淌着……
曾几何时，父女关系如此的紧张，如何不叫我暗自垂泪啊！
记得，有一次看电影《活着》，由张艺谋导演巩利葛优主演，当看到哑女凤霞出嫁时，我止不住的泪下如雨……以后，我买回光碟多次观看，每看到这段时，都是热泪盈眶……我想到我心爱的女儿，想到未来她出嫁的那天，我不知会怎样的嚎啕大哭呀……
又记起在没结婚之前，看的一部法国的电影，题目好像叫《父女情深》，讲述一位父亲为被歹徒谋杀的女儿复仇的故事……如果有人伤害我的女儿，我会舍生赴死，水里火里，也要把他撕成碎片捣成肉浆……
到如今，伤害女儿最深的竟是我自己……
女儿啊！你永远是父亲心中的最痛最爱，我希望，希望我的女儿，能平平安安快乐幸福地过一辈子，不要受到任何的委屈和伤害……

五
叔叔临走前，语重心长地和我长谈了一夜。他和我讲“儿女要宽心养”的古训，讲“事成于忍”，讲“生气和暴躁是最愚蠢的人”，讲“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反思，我痛苦，我流泪，可是，我怎么也不能放弃对女儿学业不管的权力和义务……但是，我必须得改变方法方式，不然，只会事与人违适得其反，我想了很久，决定为女儿请一个家教，请一个勤奋刻苦的在校大学生来做家教。我并不指望，一个在校大学生的家教，能教女儿多少课业，只想通过这位家教，把刻苦勤奋努力的学习精神感染女儿，使女孩儿认识到，人的一生，学习是多么的重要……我决定请一个家境十分贫寒，而学习非常优异的大学生来做家教，陪伴她学习，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女儿……我把自己想法和妻子商量，妻子满口赞同。
通过电话联络，妻子找到一个南国师大的硕士研究生，大学里负责学生勤工俭学的老师极力推赞她的品学兼优，并简单地介绍了她的情况：她叫陈月月，六七岁上死了父亲，母亲是个下岗工人，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月月从小学五年级起，就边上学边照顾病患缠身的母亲，清晨五点多起床，做好早晨和中午的饭菜，照看母亲吃了，自己才匆匆忙忙吃几口，用铝盒装着午饭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又到菜市场捡些碎菜烂叶回家，放下书包，生火做饭……忙完一切家务，才能坐在昏暗的白炽灯泡下做功课，不时，半夜里母亲心脏病发作，还有背着母亲上医院打针输液……就是这样，小月月初中高中都特别优秀，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大学，母亲把房子卖了，供她上大学。大学毕业后，月月工作了两年，感到自己知识还是很缺乏，想继续学习，于是，她考了研，成绩优异，录取后，带着母亲来广州上学。由于经济困难，月月很想找份家教的工作……
听了大学老师的介绍，妻子和我都十分感动。妻子和校方谈定：月月每周三次来家辅导女儿功课，每次两小时，每小时三十元，为期三个月，以后，据情形再定。
那时，正是暑假期间，女儿老吵着要到外面去打工，她的想法虽然很好，但是，我坚决反对。年前的寒假，女儿和她的同学在春节前的花市上摆过摊。那次，我是支持的。女儿也是为了好玩，我也为了女儿能切身体会到社会谋生的艰辛。女儿忙忙碌碌了一个星期，也就赚了几百块钱。她怎么就不明白，没有知识的低价劳动力是最不值钱的这个道理呢？在此之前，也有多次这样的事情，那时，我正陪着女儿学英语，女儿不愿学，寒暑假总闹着外去做工玩，我说，你去麦当劳做事的每小时二十块钱我给你，我请你在家好好学习……中国人口那么多，竟争压力那么大，不在学生时代好好地学点知识掌握些本领，长大后，如何能适应这个弱肉强食贪腐成风道德堕落到历史最低点的社会呢？难道就被人奴役任人欺凌猪狗不如地生活在社会的低层过一辈子吗？
对于女儿今后的生活，我真不敢想象。于是，我盼望早点见到月月，希望月月能对女儿施加些影响……

六
谈妥后的第三天下午，陈月月按地址找到我家。听到门铃声，妻子和我忙去开门，门口站立着的月月，身材矮瘦，和十四岁的女儿的个头差不多，面色苍白，背着背包，怯生生地叫了声“叔叔阿姨”。我请她进来，她却站立着，四下里找拖鞋。我告诉她不用脱鞋。到客厅坐下，妻子给她泡茶，摆出水果请她吃，她只说谢谢，茶杯也不碰，急着要去辅助女儿的功课。我说：“先不忙，我们聊聊。知道你学习很忙，从进门的时间开始，就算你在工作了，酬金照付。”

共 12964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很多事情总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谁会想到月月这样一个好姑娘会走上绝路，这样的故事不能不让我们深思，她的母亲又将如何面对呢！一个鲜活的生命一夜间就没了，这是多么的残忍啊！生命只有一次，可月月……小说文笔流畅，情感真挚，脉络清晰，许多细节的勾画也较为完整，尤其是在月月的帮助下，女儿的转变，都体现了一种人文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让我们感受到了月月的正直、善良、同时也为小说的结尾埋下伏笔，这样优秀的学生不得不在现实下低头，最后走上绝路，应该是一个悲剧，我们也为之惋惜。【编辑：红荆】【江山编辑部 精品推荐201004004】
1 楼 文友： 2010-01-04 09:0 :26 来这边支持狂飙！现实类文学，不做作！我很喜欢，问好了狂飙！ 打翻醋坛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滴答滴滴答滴答滴
2 楼 文友： 2010-01-04 14:59: 7 认真的读了每一个字，本以为是叙述父女情怀的伦理小说，不想却是通过女儿成才引申出来一个做家教的小老师月月，又由月月的悲剧抨击了学校的不近人情，人间的世态炎凉，针砭时弊，声讨腐化。看到聪明却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月月最终被邪恶的人言可畏淹没，不觉潸然泪下。此文语汇朴实，故事生动，人物性格鲜明，女儿的个性，月月的懦弱，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欣赏！
有一处错别字：买来的错写成【卖】
 楼 文友： 2010-01-1 19:02:16 欣赏美文，问候作者。 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协会首席特约副秘书长，贵州省作协终身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网络版编辑，中国作家第一村作家工作室成员，观音山文学社副社长兼贵州分社社长，《塘厦文学》特邀副主编。《新文报》总编
4 楼 文友： 2010-01-22 14:2 :45 路过 祝好 石姓续成先生深静脉血栓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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