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从清朝康熙年间(1)

从清朝康熙年间,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前后有几百万山东、河北人迁徙到东北谋生。在这些人当中,除了极少一部分人留在城里做点小生意或开饭馆外,绝大部分在农村种地,或上山伐木,下井挖煤,钻山沟淘金,还有一部分到黑龙江的最下游,在那里靠下江捕鱼为生……

在那场席卷全国的大饥馑的第二年春天,邵庆林离开了老家沂蒙山区,投奔他的一位远方堂兄来到这个叫克伊戚力的小渔村,以谋求一条生路。那一年,他二十二岁。
克伊戚力村是黑龙江最下游的一个小渔村,全村只有四五十户人家,几十栋低矮破旧的茅草房坐落在街津山余脉的西山坡上。一条坎坷不平的土路从村子中央穿过,留着拉柴牛车碾压出来的两条深深车辙。车辙里还在流淌着融化的雪水,淙淙地奔向村子西边的野鸭河。初春的野鸭河上漂浮着去年冬天冻死的鱼,引来成群的野鸭来觅食。偶尔有渔船经过,惊动了河里觅食的野鸭,它们“呷呷”地欢叫着,飞起来,很快消失在河西岸那没人深的野草丛中。
野鸭河的西岸,是一望无际的漂筏甸子,河汊纵横,水泡子一个连着一个,是个藏鱼卧鳖的地方。在这个远离内地的小渔村里,除了几户赫哲族人以外,绝大多数都是从关里来这儿谋生的山东人。堂兄邵占林在这儿当社主任,准备让我到“01 ”号渔船当“小把”。
“01 ”号渔船的“大把”叫于永禄,听说是个又懒又窝囊的家伙。他原来的“小把”是个叫胜子的年轻人,今年死活不在“01 ”号船打鱼了,堂兄只好把他调到别的船上。没了“小把”的于永禄,开江已经十来天了,还没下江打一天鱼,整天泡在村里的小卖店里喝闷酒。见我没吭声,堂兄以为我不愿意和于永禄在一起打鱼,瞥了我一眼,说:“先这样对付一年吧,来年有了机会,哥再想办法帮你调只船。”
他误解我了,一个刚到克伊戚力村来打鱼的外地人,能够立刻找到工作,能混上口饭吃,已经很不错了,还挑什么肥,拣什么瘦呢?除了这个原因以外,到这儿打渔,晚上总得有个睡觉的地方吧!可堂兄家里人口多,连大带小五六口子,却只有东西两间屋子,实在找不到可让我夜里睡觉的地方。村里其他有空余房子的人家也不多,可于永禄家只有两口人,却住了三间草筏子到顶的茅草房,跟他在一只船上打鱼,借宿在他家也算顺理成章了。
找到于永禄时,他正端着个粗瓷大碗,倚在小卖铺的柜台旁喝酒呢。听说这人就是于永禄,我不觉偷偷打量了他一眼:上窄下宽的脸上横着一对倒八字眉,短而粗的眉毛下是双外凸的死羊似的眼睛;一说话,露出满嘴的大黄牙。听完了堂兄的介绍,他滚动了下白眼珠子,问我道:“你在老家的时候,下江打过鱼吗?”
“没有。”俺们沂蒙山区别说江呀,连条像样的河都没有,上哪儿打鱼去?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啥样的熊货都往我的船上打发,那……”于永禄不高兴地嘀咕着。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立刻被堂兄打断了,“那?你还那个屁呀!别人都下江打十多天鱼了,你他妈的连一天江还没下呢不说,整天只知道泡在小卖铺里灌马尿,哪个打鱼的人不比你强,还这儿,那儿个啥?!”
“邵主任,我也没说啥呀,犯得上发那么大火?”见堂兄真生气了,于永禄赶紧陪着笑脸说,“我和小邵打一只船就是了。”
见于永禄软了下来,堂兄的语气也缓和了,说:“你现在也有小把了,别整天呆在小卖铺里了,赶紧回去把网收拾一下,明天起早下江打鱼。趁着刚开江这两天鱼头好,不抓点紧,别说喝酒呀,到时候连马尿恐怕都喝不上热乎的!”
于永禄赶紧借坡下驴地说:“好,好好……喝完这点酒,我就回去收拾渔网,明早保准下江。”
堂兄横睖于永禄一眼,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地说:“对了,我兄弟暂时还没个住的地方,我看不如暂时先住在你家,两个人一起下江打鱼也方便些。”
“行,行啊!”于永禄点头答应着。说完,他又醉眼乜斜地看我一眼,“我家西屋可是挺乱的,你能住吗?”
堂兄的话实在太噎人,我可不想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陪着笑脸说:“不碍事的,有铺炕能睡觉就成。”
在堂兄吃过晚饭,我夹着行李卷来到于永禄家的大门外,见东西两间屋子都是漆黑一团,以为人家两口子已经躺下了,正准备进我住的西屋。突然,一只黑毛大狗从暗处冲了上来,不停地狂吠。怕被狗咬着,我一边来回躲闪,一边喊人。这时候,只见一个女人从屋里跑了出来。她吆喝住那只狂叫不已的黒狗,赶紧往屋里让我:“这狗就是瞎叫唤,从不咬人,赶紧进屋。”
刚进西屋,那个女人随后也跟了进来。她划火点亮桌上的一盏小油灯,笑着说:“往后住在这儿了,有点啥事尽管吱声,不用客气。”
借着灯光,我才看清楚原是个年青漂亮的女人。她那纤细的腰身上穿了件浅色碎花褂子,乌黑的头发衬出张白而俊俏的脸庞,一又粗又长的辫子耷拉在那丰满的胸脯前。不用介绍,也能猜出这个女人是谁了,我没话找话地问:“嫂子,老于大哥睡下了?”
“谁知又死到哪儿去了,总不着家。别等他了,你早点休息吧。”说着,她来到窗前,把两扇敞开的窗户关上后,又说,“这里可比不上咱关里老家,村子紧挨着河边,夜里风大,又硬又冷,临睡觉以前得关好窗户,别夜里冻着。”
来到渔村的第一天晚上,竟住在陌生人的家里,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到后半夜,刚迷糊着睡去,又被东屋传来的吵架声惊醒:“妈的,每次都是别别扭扭,你是不是看上刚搬到咱家西屋那小子了?”
是于永禄的叫骂声。人家两口子吵架,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可于永禄这个家伙也是的,你们两口子吵架,和我有啥关系呢,为啥要扯上我这个外人呢?实在让人想不明白。而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这家的女主人是那样的年轻漂亮,她咋嫁给又老又丑的于永禄呢?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都让人无法理解,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恐怕还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了。
一阵“嘭嘭”的劈柴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一看,玻璃窗已经度上了一层晨曦的光亮。我赶紧爬起来,走到外面,才发现劈柴的并不是于永禄,而是这家的女主人。她举着斧子正在劈一根四五米长、碗口粗的大柳木。只是力气太小了,连续劈了好几斧子,也没把那根大柳木劈开。我上前接过大斧子,双手握紧,抡了起来,狠劲朝踩在脚下的木头劈下去。只听“咔嚓”一声,枯干的柳木顿时裂成两半。
这里的各家各户都是把木头先截成尺把长,然后劈成柈子,摞起一人多高的围墙。在院墙中间留道缺口,装上一扇柴门,使家里的小院显得特别规矩,像个过日子人家。只有于永禄家的院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根碗口粗的大柳树,没有围墙的院子直接对着前面的那条泥泞不堪的乡间土路。房顶也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苫新房草了,长满了野蒿和铃铛麦,在吹来的河风中瑟瑟抖动……
等到女主人出来喊我吃饭时,我已经把院子里的十几根柳木全部锯断,劈开,并且码好在房山头了。看着规矩的院子,我又抡起桦树条子捆扎的大扫帚划拉一遍,抽空儿再钉一扇柴门装上,小院就会更规矩了。
坐下来吃饭时,女主人对我说:“小卲,暂时你也没有家口,不如往后在我家搭把伙,一起吃饭吧。”
我赶紧推辞说:“怎好总麻烦嫂子呢!”
女主人说:“有啥麻烦的?做饭时多抓把米,多添一瓢水,不是啥都有了。”
“那……就麻烦嫂子了。”我不再推辞了,答应下来。
可于永禄却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在一旁插嘴说道:“你嫂子让你在我家搭伙,就在这儿搭个伙呗,那样外道干啥?我顶看不惯你们这些念过书的人了,干点啥也没个痛快劲儿,总是虚头巴脑的!”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呀?!”女主人不爱听于永禄说话,瞪了他一眼。
于永禄也瞪起了眼珠子,朝她大声嚷嚷起来:“怎么?兴你说,就不兴我说呀!告诉你吧,我是‘01 ’号渔船的‘大把’。他跟我打鱼,往后啥事都得听我的!”

我和于永禄来到野鸭河边时,太阳还躲在东山后面没升起来。鸭蛋青似的湛蓝天空上,见不到一丝云彩,蓝得透明,显得特别干净;平静的野鸭河,犹如一面平展展的镜子,把蔚蓝的天空和岸边的树影都映在静静的河面上,还有一只悠悠划行的小船。
我和于永禄各执一副大棹,棹叶贴着平静的河面探到船前,斜插入水,双手朝前使劲儿一推,只听“哗啦”一声,兜满了河水的四只棹从船尾跳出水面,船头犁开了平静的河面,飞快地朝着野鸭河口驶去。
克伊戚力村距离黑龙江两里多地,不过抽支烟的工夫就划到了。在河口与黑龙江交汇处耸立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村里人管它叫“钓鱼台”。
“钓鱼台”有三面被江水包围,只有南面和陆地连接一起。在这块巨大的礁石上,有座不知何人什么时修筑的木板庙,庙眉上题着“鱼王庙”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雪打日晒,庙四周的木板已经变得黢黑,显得糟烂不堪,甚至还有几块木板已经从庙墙上脱落下来,寂寞地躺在丛生在石缝间的枯草中。
渔船驶出野鸭河时,天空还是瓦晴瓦晴的,可没划出多远,眼见着江心升起丝丝缕缕的白雾。随着白雾不断地在江面上升腾,旋转,很快弥漫住了整个江面,连山和岸边的树林也都笼罩在了突如其来的大雾里。从村子里传来的公鸡啼鸣声,仿佛也是从雾里钻出来似的。
我们打鱼的网滩,距离村子大约有七八里地。在那片网滩捕鱼的,除了我们的“01 ”号船外,还有大老李和胜子的“001”号渔船。
大老李四十多岁,是个老渔把式。往天等我们来到网滩的时候,人家已经开完头一网了,每天打的鱼也比我们要多得多。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这天下江晚了,我们划船离开野鸭河边时,“001”号渔船还拴在亮子口的箔桩上。
大雾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我们划到网滩时,江里的大雾已经散尽,只剩下丝丝缕缕的白雾飘荡在江面上,似白色的幽灵,忽忽悠悠地在江面上四处荡漾。我拎着大网漂子,站在渔船前面,不停地来回张望。于永禄站在后舱划棹,渔船径直朝江心驶去。
当船头与上游的那块凸出的土塄和下游的山崖拉成一条直线时,用力把大网漂子甩出去。红色的网漂子带着网纲飞出三四米远,溅落江里,立刻被湍急的江水朝下游冲去。把大网漂子甩出去后,哈腰抓起堆在舱的淌网,一把把撒到船外,而于永禄立刻扳起棹,划船朝南岸退去。
刚撒在江里小网漂子,开始还集聚在一起。随着渔船不停地朝南岸移动,集聚一起的小网漂子随即散开了,一个紧随一个钻进水里。于永禄一边朝回划船,一边看我撒网。等我把网全部撒完,他又连续划了几棹,把淌网拉出一道弧形才停下船棹。
无人控制的船棹随意地挂在船舷两旁,随着江水漂来荡去。于永禄从兜里掏出烟荷包,捏了一小撮碎烟末,均匀地撒在烟纸上,熟练地卷了支指头粗的纸烟,随后揪掉纸头,叼在嘴上,划火点着,狠狠吸了口,才说:“这一网嘛,还像人撒的。”
刚学着打鱼,撒不好网,没少挨于永禄责骂。别管啥事都是一样,经历的多了,脸也皮实了,别管他是夸奖还是责骂,都会无动于衷,既不会洋洋得意,也不会感觉脸红,更不会把他的话当成回事。我把网纲挂在船头,坐在前舱板上,悠然地四下张望:开江已经十多天了,江里的冰排早已淌净,偶尔可以看见搁浅的冰排滞留在岸边。它们横卧在早春的阳光下,正在慢慢地融化。消融的冰水与控山水汇聚到一起,在沙滩上冲出一道道浅浅的水沟,昼夜不停地淙淙流淌。北大荒的五月,已是初春季节,可黑龙江南岸仍旧见不到一丝春色,岸边和山坡上的各种树木仍旧光秃秃的,倒是江岛的柳林透出一层朦胧的绿意。
一直静静朝下游漂流淌网突然猛地扽了一下,差点没把我晃进江里。开始,还以为于永禄在捉弄人呢,刚想问他在搞啥鬼名堂?等我转过头来才发现,站在舱里的于永禄比我还惨,已经倒在船舱里,正在朝起爬。他见我在看他,瞪着眼睛问我:“咋回事?”
“我,我正想问……”没等我把话说完,接着渔网又是猛地一扽。这下比刚才扽得还厉害,船舷的一边几乎贴近江面,把我俩全晃倒舱里。我随手抓住船帮,从舱里站起来,满脸茫然地看着正在朝起爬的于永禄。于永禄一边爬,一边朝我大声叫喊:“快,快起网,上大鱼啦!”
听说网上挂住大鱼,我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到了船前,抓住挂在船头的网纲,用力往船上拽。可渔网下面好像坠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卯足力气,还是一点也拽不动。见我拽不动网,于永禄赶紧支起一副大棹,紧划几下,一直绷得紧紧的渔网终于松弛了下来。
我一边朝船上拽网,一边觉得有点奇怪:连拽好几把渔网了,怎么一直没觉到鱼在网上挣扎,只是特别重,难道上底挂了?
渔网真像挂在了江底大石头上,网纲几乎直上直下,像根井绳从船下拎上来。于永禄顾不上管我,一直在不停划船,生怕网上的大鱼把船拽沉。我正拽着鱼网,感觉有点异样,刚一抬头。立刻看见在距离我们三四十米远的江面上,突然挺起一条类似古代铜戈似的硕大鱼尾,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随后重重地砸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击得江水四处飞溅,将我俩吓得目瞪口呆。

共 61 78 字 1 页 ... 转到页 【编者按】谋生,一个透着辛苦与艰难的词汇,也有着谋划思考之含意,就如同主人公从山东来到东北在艰难谋生当中谋划思考着自己的人生。从初学捕鱼的生涩,到学会捕鱼的熟练,再到成为一个熟练的把手,邵庆林在这一段又一段的过程中渐渐成熟,他的斯文与能力也吸引了很多女人,他却偏偏与大把的女人春萍两情相悦, 怀孕。春萍是单纯勇敢的,可以为爱不顾一切,她渴望与心爱的男人离开这里去寻找新的生活,而庆林却是理智的,或者说被贫穷无奈的现实捆住了手脚与豪气,这让春萍伤心欲绝,在她感觉庆林的爱远没有她的热烈,特别是当庆林答应了秋丫的婚事,春萍体会到的应该是被抛弃的感觉,这样一份蚀骨的爱便这样消亡了,这应该是作者对那样一个时代中爱情的祭奠。除了爱情,作者在文中运用大量的捕鱼场景、数次与鱼王交锋的过程,展现了渔民生存的艰难。几个人物也是相当出彩,丑陋猥琐懒惰贪酒的于大把两次失去自己最爱的女人,最后拼了性命杀死了让渔民们惧怕的鱼王,于大把在死后挽回了在世时的尊严,也在自己女人心中竖起了一个英雄的形象;而堂兄邵占林这个形象则是贪婪好色而又世故圆滑的,做为公社社长,在世时享尽威风,下台后却颜面尽失窝囊而死;主人公邵庆林这个形象聪明好学,刚强多情又有些软弱,可以说塑造得有血有肉极具人性化;谋生,失去了爱情之后的邵庆林选择了离开,寻求新的谋生之路,谋求新的生活,新的爱情,新的生存方式。作者文字细腻形象,生活底蕴浓厚,整篇文字铺排有序,情感低沉而浓烈,非常厚重的作品。推荐共赏。【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102701】
1 楼 文友: 2012-10-27 00: 0:48 这篇文章字数不少,有些地方应该可以再简练一些,也许会让文章更有凝聚力,而且,春萍最后的转变有点僵硬的痕迹,与水月最后的人性回归有着本质上的差别,个见,渔夫以为如何。 秋水横波远8 62 91 7
2 楼 文友: 2012-10-27 22:06:05 谋生不易啊,喜欢这篇小说,丰富多彩的内容。汉森四磨汤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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